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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绍君:饮食男女,人之性也——关于李津的画

时间: 2018.11.6

李津生在正统的革命干部家庭,却是一个不循守常法的人。他在天津美院读书的时候,我就听过对其“自由散漫”的评价。他有一种叛逆既定规范的品性,更看重个人价值而非神圣教条及其行为模式。但李津在艺术上从不参与造反式的群体运动,不采用决绝的极端方式,不作反传统的弄潮儿。大约是懒散自由的天性,和少年遭遇“文革”随后又适逢改革开放的经历,塑造了这样的个性。

在成为一个艺术家的历程中,有三件事对李津深具影响。一是就学并工作于天津美术学院,这襄有严格的教学体制,水平很高的中国画教师,志同道合的出色同代人;二是80年代初曾追修于南京艺术学院,那时,金陵的中青年画家十分活跃,他们中以“玩世”“玩艺术”态度解构现代假道学的创作倾向和昼风对他产生了影响;三是他曾经两次作为支边教师赴藏,对世界屋脊和藏俗蕴含的原始生命力有所体会。他最初引起昼坛注意的作品,正是西藏题材的写意水墨。

90年代以来,李津转而以工笔和写意两种方法,描绘都市人物与家庭生活,描绘夫妻日常生活中的休闲、慵懒、洗浴和富于性意味的亲昵,或以肖像形式刻画那些衣服裹不住丰腴肌脂、俗艳得有点酸丑,却没有丝毫羞涩感的年轻都市女子。与未新建相比,李津笔下的人物和环境更家庭化、生活化。他昼中的男主人公,多有以自己为模特儿者,女主人公则常有他太太的影子。与洋溢着神奇情调的西藏写意不同的,是这些作品都源自他自己的观察与体验:有对“他者”的描述,也有日记般的自言自语。昼中人物,有的时髦,有的出尘,有的颓唐,有的,陵念尘缘旧梦,有的衣冠楚楚却十分猥琐,有的与猫或猪仔打发无聊日子。他(她)们的表情,都告别了庄严、肃穆、崇高或圣徒式的微笑,甚至没有职业与身份特征,昼家对他们也不知是褒是扬,是歌颂还是揭露。用过去那种“英雄”“群衮”“正面”“反面”“好人”“坏人”的两分法已不能辩识和评价他们,但无法怀疑他们的真实存在和艺术家的真实感知。

前几年,李津昼过若干以“食”为标题的工笔人物,衣瘦体肥,俗艳可掬,形式近乎肖像,  却并非某某人。但不知为何冠以“食”字标题。最近看到新作《饮食世界》《菜谱析览》和《能吃就吃图》,好像看明白了点。古语说“人以食为天”。掌握了吃饭权的想“吃光喝净”,不愁饭吃的讲“饮食文化”,没有饭吃的要起来革命。对这样的传统,我们是该骄傲该响应还是该悲哀呢?《能吃就吃图》的主人公像是昼家和他的妻子,涮锅子已经冒气,桌上有鱼有酒,桌下有一只等着吃鱼骨头的猫。这大概算小康之家吧。作为生命的基本需求,“能吃就吃,乃天经地义;作为一种价值诉求,它似乎包涵着“能吃便是福”“不吃白不吃”“吃到肚襄才是自己的”一类老观念。《菜谱析览》没有昼人,布满昼面的是名菜写真,还不厌其烦注明了做法。这不是小康者的“能吃就吃”,而是吃的炫耀,吃的广告。甚至吃的贪婪相了。

饮食之外,当然还有男女,合起来即对圣人说的“饮食男女”了。昼家喜欢昼女人,也常把男女昼在一起,有肖像式,有“合影式”,有暴露式,有着衣式。有情人节送玫瑰花的男人,有抱鸟、养鱼的女人,有入浴的艳姿,有思春的样相这些,都直接间接表现了人的爱欲感觉与态度。画家并不昼全裸,但比那些写生式裸体更有性感,更透着中国方式,世俗文人方式。不待说,这襄没有柏拉图式的精神之恋,或者加在爱欲之上的利害关系和伦理负担,只有生活化的,单纯的意态情状。

这些作品,大都细绕淡色,匀勾慢染,以秀薄轻软为特色。人物不丑不美,表情似有似无,笔意欲巧欲拙,题辞亦速亦近。一些人物(如《洗澡图》有胡须的男子,《合影图》穿中山服的男子等),若呆若痴,介于幽默与滑稽之间癣这样的形象,在传统与当代中国昼中是不多见的。

身边的俗世,个人生活的场景,相对私密的空间,“饮食男女”们细碎琐事中的平庸与诗意一适就是李津的昼。昼中人摘下了“人格面具”,呈现出本来的样子一能感觉到个人真实、个人呼吸、个人欲望、个人疼爱的样子。

市场环境下的中国人,正迅速改变着自己的价值观念与生存态度。

2001年4月15日南望北顾楼
中国艺术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