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我在新墨西哥参加过一个主题是美国现代主义的艺术史会议。在开幕式的发言中,有一位与会者谈到在美国的西部讨论这样一个主题的讽刺性。这种评论使我吃惊,因为它清晰地暴露出一种被广泛接受观念,即关于美国现代主义的那些概念,是局限于进入二十世纪之后几十年的纽约这座城市。在那段时间里,高耸的摩天大楼和叮当作响的机器,一波波接连不断到达美国海岸的移民,以及在第五大道291号的艾尔弗雷德•施蒂格利茨(Alfred Stieglitz)的精英画廊举办的那些前卫展览,定义了一个新的时代。这个时代关注的是强大、繁华、力量,和波希米亚的方式,所有这些都被科尼岛炽热的灯光映衬着。在这样的语境之中,新墨西哥州那些散布着北美艾灌丛的山丘,和那些古老的砖坯房小村庄,的确会显得偏僻而遥远。
虽然城市化的东部在想象中显得重要,但重点是关于神话式的西部,这个神话的西部在旅游杂志、西部小说,和好莱坞电影中被反复重申。尽管有一种关于西部历史的广泛而修正过了的记录,但这个神话的西部还是长期阻碍了公众和历史学家认识到现代东部和现代西部之间的相关概念。在享利•纳什•史密斯(Henry Nash Smith)的《处女地:作为象征和神话的美国西部》(1959)中,这部宏伟的里程碑式的著作的叙述,把国家象征的发展与西部联系了起来。在那个向西扩张的时代,西部的神话随着强制武力的扩展,一起被扩展了;并且在后来众多的故事和展览中,被提升到各种迷人的形式之中。然而,不论在多大程度上通过神话来认识西部,西部这个地方,同样也还是现代主义夺取并破坏土地的结果。对“现代西部”的确信,是一种矛盾的修辞,因而它也带来了这一次展览的动机。这个展览要通过1890年至1950年的风景画和摄影作品,来考察美国西部和现代主义的关系。在这一过程中,西部并入了现代主义的大历史之中。
简单地说,现代主义是对现代化和工业化的一种文化回应。在传统的艺术史叙述中,艺术中的现代主义概念在19世纪中期发展起来,伴随着夏尔•波德莱尔号召艺术家描绘现代生活,专注于与当代相关的主题。这些主题的相关性植根于它们所处的时代的智力的、政治的和经济的气候。更狭义地说,现代主义也用来指展现出了一些特殊特点的艺术作品:一个水平的绘画平面,传达了色彩、线和形之间的表现关系,即一种各组成部分之间自足的形式。在美国艺术中,学者们一般把现代主义的起始点(如果真能有一个的话)放在20世纪的最初20年。
现代主义,更广义地说,包括19和20世纪发生了戏剧性变化的对于时间和空间的感知,这种改变放射出了特别的力量。诸如城市化和从农业经济向工业经济发展,这些社会学的现象,标识出了改变的强大力量。技术发明,例如铁路和工场,重新定位了关于时间的观念,铁路时刻表和把土地和时间连结在了一起,时钟把劳动者和时间连结在了一起。那时候,在速度和变化方面,很难想象一个比美国西部更现代的地方。当然,到19世纪末期,国家的西部土地的确完全被改造了。
这个很多人以前相信本质上是空旷的巨大空间,这个过去一直通过美国政府的勘测来得知和测度的空间,因为发生在其上的非凡的改变速度的急剧下降,而陷入了混乱之中。虽然勘测将西部简化成写在纸上的一些科学符号,但是铁路通过减少横穿西部的巨大范围所需的时间,将其扭曲了。这种空间和时间的压缩,开始于经验主义的知识和技术进步,带来了现代性在西部的推拉式(push-pull)特点。
国家在这一“新”地区的利益,过去一直伴随着它的“新”人民(第一代美国人)与西部魔力的重新交战。一种文化原始主义的形式,相信美洲印第安人文化表现了后来在美国丧失了的,工业化前的理想。这是20世纪早期的20年,现代主义的另一方面,它在西南沙漠中放射出了特殊的力量。对美国欧洲人来说,西部的当地人唤起了一种时间消失的感觉,这种感觉与西部的风景一样荒凉地突显出来。在这个过程中,过去与现在,怀旧与进步,永恒与某个特定时间,它们之间的张力刻画出了现代西部的特点。
19世纪末和20世纪早期的画家和摄影师们,与技术、科学知识,和怀恋一个逝去的过往这些主题交战,并发现他们在热情地表现西部的新土地。到西部旅行的艺术家们往往被描述为是反现代主义者,他们的旅程象征了从现代生活压力中的逃离。但这些艺术家也在寻求如何定位和定义在那个时代,可能被广泛认知的东西:一种真正的和现代的美国艺术。同时存在的另一个问题是,什么是美国的——按照批评家的所说的那种“美国艺术”——在20世纪初二十多年的紧急状态中,这个问题变成了一个全国性的争论。对许多艺术家来说,摩天大楼和大规模生产的机器象征了美国对城市生活的贡献,而且它们成了民族身份和现代性的象征符号。另一些艺术家害怕机器时代的技术会侵蚀人类的灵魂,选择以他们自己的术语来重新调查美国的风景,并且发现西部的现代主义表现了大地自身的美学品质:“空旷”空间的宽广阔大,几何形的台地,鲜明大胆的色彩,和照耀在这些平面化的形之上的强烈光线。
所以,按我在新墨西哥那次会议上的观点,地理与主题,美国西部与现代主义,是完美匹配的。因此,在西部的一些地方确认、定位、和花费时间——努力去想象一种艺术的地理——成为这一方案的一个重要方面,这个方案得自艺术史家托马斯•达科斯塔•考夫曼(Thmas Da-Costa Kaufmann)的信念,他说,“如果艺术有一部历史,它至少也会含蕴地有过,并且现在也有一部地理;因为如果艺术的历史,以艺术在特定时间被创作出来的方式进行构思的话,那么它显然也要把它放入一个地点之中。”
忽视现代主义与美国西部的关系,会等同于擦除掉现代主义者硬币的另一面。这次展览的构想,是通过使用下列的道路地图,提供一个机会来探索西部、现代性和民族身份之间的相互关系。按时间顺序概略分成的六个部分,追踪了艺术家们作为早期勘测探险队的一员,如何使美国公众详尽地接触并认识了美国西部的开阔风景和街景。后来的艺术家们是如何通过他们自己的艺术眼光,找到途径来诠释西部。一个整体的西部的概念,是如何在进入20世纪的时候,分裂并发展成新的地方性轮廓,最多产的地区是在西南部。还有在自然和人类造成的灰碗时代(Dust Bowl era)的灾难后,西部风景是如何最终被艺术家包含和连结进新的开垦方式中。与其提供一个令人筋疲力尽的调查,本次展览更愿意聚焦于不同的艺术家和群体,对于形成对特殊地区的视角,他们起到了必须的组成作用。他们追踪现代性和民族独特性概念的相关问题,在那个时代这些问题是有重大意义的。对这些艺术家来说,西部提供了一个“新”的环境——一个人居于其中的“新”的自然——在完全现代的土地上来建造一个“新”的美国艺术。
——摘录自埃米莉•巴柳•内夫为《现代西部:美国风景,1890—1950》所写的前言。
刘海平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