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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平:辉煌的梦想——拉斐尔前派绘画艺术

时间: 2010.10.18

拉斐尔前派,是十九世纪中期出现在英国的一个绘画流派。作为一个流派,拉斐尔前派是由作为核心的一个小团体,和众多追随者组成的。他们在英国艺术史和世界艺术史上占据了一个重要的位置,其光辉灿烂的艺术作品和他们与众不同的艺术追求一样,散发着经久不息的永恒魅力。

拉斐尔前派的核心团体是:垃斐尔前派兄弟会(Pre_Rafaelite Brotherhood)。成员是三名英国皇家美术学院的学生:威廉•霍尔曼•亨特(Willinam Holman Hunt,1827—1910),约翰•埃弗里特•密莱(John Everret Millias,1829—1896)和但丁•加布里埃尔•罗塞蒂(Dante Gabriel,1828—1882)。1849 年,在拉斐尔前派成立之初的第一次展览上,这三位当时都非常年轻的画家统一以“P.R.B”( Pre_Rafaelite Brotherhood的缩写)作为签名,第一次向世人展现了拉斐尔前派的绘画风格。

享特、米莱和罗塞蒂与协会成立之初吸收的另外四名成员一起,组成了拉斐尔前派最早也是仅有的七名正式成员。另外四名成员是:詹姆斯•柯林斯(James Collinson,1825—1881),弗里德里克•乔治•斯蒂芬(F•G•Stephens,1828—1907),托马斯•伍纳(Thomas Woolner,1825—1892)和但丁•加布里埃尔•罗塞蒂的弟弟威廉•迈克尔•罗塞蒂(William Michael Rossetti,1829—1919)。

作为一个团体,拉斐尔前派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到1854年,成员各奔东西,不再以“P.R.B”作为共同的签名,各人的生活历程和艺术风格也产生了不同的分化。但是,拉斐尔前派在当时英国艺术界甚至文化生活中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有众多的支持者和追随者,影响深远。

在十九世纪的六、七十年代,由罗塞蒂和他的学生爱德华•伯恩-琼斯(Edward Burne-Jones,1833—1898)带动起了拉斐尔前派活动的第二次浪潮。而伯恩-琼斯也被誉为是后期拉斐尔前派运动中最杰出的艺术家。同样是后期拉斐尔前派运动重要一员的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1834—1896)和其他人一起,将拉斐尔前派运动,从艺术家个体之个性的呈现,扩展到了工艺美术甚至社会改革的领域之中。可以说,后期拉斐尔前派的艺术运动,到最后已成为一种“美的社会主义”了。因之而来的“新艺术运动”(Art Nouveau)在很多方面影响了后世的画家、建筑师,工艺美术大师等等,从而也对现代生活的许多方面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如果把拉斐尔前派在十九世纪中后期的活动视为最早的现代艺术运动之一,这并不是言过其实。因为他们的艺术,特别是通过与象征主义的直接关系,对相继而来的二十世纪许多现代艺术都产生了影响。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拉斐尔前派艺术家们的目标:“真诚地表现真诚的思想”和他们关心社会问题的责任感,都表明了这些艺术家独立的社会角色和独立的艺术思考与追求。这是现代艺术和现代艺术家最为重要的特征。从这一点上来说,认识拉斐尔前派艺术家们在十九世纪中后期,这个现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成熟壮大的时期,所进行的艺术活动和创作的艺术作品,对于我们认识那个时代,认识现代艺术都会有莫大的裨益。何况他们的艺术作品本身又是如此璀璨辉煌。

拉斐尔前派产生于一个特殊的时代。十九世纪中期的英国,正是维多利亚女皇统治英国的盛期。工业革命带来的生产方式的改变已经影响到了英国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传统的农业和手工业生产方式,已经没有多少空间了。机器生产和工厂、煤矿的轰鸣和浓烟,改变、甚至剥夺了人们乡村生活的空间。贫富的急剧分化,失地农民和城市工人的生活、工作条件之严酷,引发了一系列严重的社会问题。

但是这些资本主义社会早期出现的社会问题,当时的人很难找到良方加以解决,也很难有全面清晰的认识。一些知识分子和关注社会问题的人士,很自然地会从对这些新的社会问题的厌恶,走向对这种新兴生产方式的厌恶。从而产生一种怀念过去,怀念传统生活方式和生产方式的情绪。所以从十九世纪中期甚至更早开始,就在英国产生了恢复古代宗法社会,复兴天主教信仰之类的呼声。

1833年,英国的知识界以牛津大学为核心发起的“牛津运动”,就把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种种丑恶现象,归咎于工商业的发展和英国教堂的无用。所以他们希望能够恢复古代和中世纪时期教堂的诗意和精神力量,借此来改良社会。

1837年,伦敦工会成立,拟定“人民宪章”的草案,要求获得普选权等六项权利。这个草案得到了全国工人的响应,发展成为全国性的争取民主权力的群众请愿运动——“宪章运动”。1838年、1842年和1848年——在欧洲大陆革命的影响下,掀起了三次宪章运动的高潮。虽然运动由于政府的压制没有取得最终的胜利。但是宪章运动反映出了人民的普遍呼声,是第一次无产阶级的群众性运动。当时的英国社会正如1838年宪章运动的请愿书上所写,下议院“既不是由人民选出来的,也不是由人民作主的。它只为少数人的利益服务,而对多数人的贫困、苦难和愿望置之不理”。在英国“统治者穷奢极欲,被统治者受苦挨饿”。维多利亚女皇每天的收入是164镑17先令60便士,她的丈夫阿尔伯特亲王的收入是104镑20先令,而千百万工人每天每人的收入只有两三个便士。宪章运动针对这样严重的社会问题,有全英国几乎一半的成年男子的签名参与,对英国政治民主制度的改革影响深远。后来宪章运动所提出的六项要求有五项都陆续实现了。

拉斐尔前派兄弟会正是成立于1848年,当时欧洲大革命风暴和宪章运动背景下的英国艺术界,占统治地位的仍是英国皇家美术学院。一年一度的皇家学院展览会上有大量遵循雷诺兹(Joshua Reynolds,1732—1792。1768年任首任英国皇家美术学院院长。)规训的因袭之作,已远离了自然和社会的真实。但画坛上也出现了要摆脱传统束缚的作品,反映当代生活的情节性绘画变得越来越得人心。因为商业化和自信的维多利亚社会中的主顾,爱好现实主义、逸闻趣事和细节。但是这些作品的题材往往是感伤或者平庸的,技术也相当粗糙,追求戏剧性的光影,缺乏深度。

当时英国的思想界和文学界人物,大多关心社会问题,不满于贵族和资产阶级道德的败坏,抗议对于工人特别是童工的盘剥,要求加强社会道德和宗教的宣传。文学家狄更斯认为当代社会缺乏基督精神,主张以仁爱之心和慈善事业来改造社会。另一位重要文学家司各特则认为现实世界丑恶,专门创作中世纪的故事怀念美好的骑士精神。湖畔诗人华兹华斯也厌恶工业社会,赞扬古代的宗法民主制度和田园生活。拉斐尔前派兄弟会的主张与他们的这些追求是相近也是相关的。另外对拉斐前派的产生发生了重要影响的是德国的一群“拿撒勒信徒”——拿撒勒人画派(或称拿撒勒人派Nazarenes)。他们是居住于意大利的几位德国画家,他们的组织“圣路加同业工会”成立于1809年,这些画家住在一所修道院里,研究意大利的宗教壁画,崇尚宗教美德,追求的是基督教的正统观念,提出回到中世纪和天主教教义中去的口号。表示要与维也纳皇家美术学院绝裂。

英国画家福特•马多科斯•布朗(Ford Madox Brown,1821—1893)于1845年到意大利旅行和学习的时候结识了几位拿撒勒人画派的画家,与他们一样,布朗也深为意大利教堂里的许多宗教壁画所感动。这些作品大多是文艺复兴早期,拉斐尔之前的作品,他们认为这些作品的感情真实自然,有一种真诚的现实主义态度。布朗决心以这种关注真实现实的态度进行艺术创作,大胆敏锐地去观察自然和社会,不因袭前人,不囿于清规戒律。这样艺术才有希望,英国的艺术才有希望。他于1846年回到英国后创作了许多反映英国现实社会问题的作品,技法也十分真实细致,观察大胆而精确。1847年,布朗举办了他回国后的第一次个人展览。他的作品使当时还很年轻的亨特和罗塞蒂深受感动,先后找到布朗要求作他的学生。虽然布朗与这两位拉斐尔前派的重要代表画家的师生关系,持续地时间很短(只有几个月)。但是,他的艺术追求鼓舞了拉斐尔前派的画家。在当时的时代中,拿撒勒人画派、布朗和拉斐尔前派艺术家们都希望能在艺术上承担起宣扬道德和社会公民的责任感,这种艺术追求在拉斐尔前派兄弟会成立之初体现得更是十分鲜明。

这种态度体现出资本主义制度下,艺术家从贵族保护人的羽翼下独立出来的一种意识。他们开始更加强烈地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独立个人的意义和作用。他们有自己的主张,与同道者组成一个团体,坚持自己的原则,力图让主顾和社会接受他们的原则。正象拉斐尔前派艺术家们遇到的情况那样,当他们的艺术创作与当前的艺术舆论相左时,艺术家们会借助于团体和支持他们的理论家,来共同扭转公众的意识,将自己的原则强加于富裕的主顾们。艺术运动和艺术思潮的概念随即逐渐产生了。

这是现代艺术运动和现代艺术家出现和成熟起来的时代。拉斐尔前派在当时的英国画坛可说是第一个具有上述现代特性的艺术运动和艺术团体。从这一点来说他们的意义也是非常重要的。

1847年,英国文艺界的理论家约翰•罗斯金出版了《现代画家》一书。罗斯金不满于当时许多艺术作品的浅薄,在这部著作中,他提出画家应当“回到自然”中。如困只是追随前辈艺术大师的既成风格(比如被奉为圭镍的拉斐尔的风格),只会造成艺术的衰落。艺术家应当到大自然中寻找灵感和真正的生命。他的著作鼓舞了年轻的画家们。他们的艺术目标是“表现真诚的思想”,“对先前艺术中直接、严肃和内心感受的东西产生共鸣”,尤其指拉斐尔之前的意大利的艺术——拉斐尔前派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1848年,十九岁的密莱,二十岁的罗塞蒂和二十一岁的亨特,三位志同道合的年轻人在密莱的家里正式决定成立自己的艺术团体“拉斐尔前派兄弟会”,并以“P•R•B”格为共同的签名。1849年,他们第一次以“P•R•B”名义展出作品,密莱展出的作品是《罗伦佐在伊莎贝拉家》,罗塞蒂的作品是《圣母玛利亚的少女时代》,亨特的是《雷因兹起誓为兄弟昭雪》。第二年(1850年),他们又展出了自己的新作:罗塞蒂的《受胎告知》,亨特的《保护被巫师迫害的基督教僧侣》,密莱的《费迪南被水妖所诱》和《基督在双亲家》(人称《木匠间》)。

从这些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出拉斐尔前派的一些特点。从技术上来说,他们的特点是在湿的白底子上使用鲜明的色彩作画,像绘制壁画般地层层覆盖,最后使得他们的作品色彩辉煌,观之璀璨夺目、激动人心。他们的观察极为细致,画法工整,注重表现几乎所有的细节。由于要表现真实的目的,他们的作品前景中的细节纤豪毕现,远景中的细节也不轻乎,几乎没有色彩透视,令整个画面有一种透视缩短,逼近观众的感觉。而且他们作品中的人物,往往是以自己熟识的亲戚或朋友为模特画成。作品上许多的细节都有象征的意义,有特定的寓意性,对于理解整幅作品的意义极为重要。从这一点上说,拉斐尔前派确实可以说是欧洲象征艺术的先声。
从题材上来说,拉斐尔前派最经常采用的是三种基本的类型:宗教题材,历史题材和当代题材。宗教题材的作品往往取自 圣经,例如罗塞蒂的《受胎告知》;历史题材的作品一般选择的是中世纪的故事,富于浪漫情调,描绘了一个可以逃避现实的迷人世界,例如密莱的《玛丽安娜》;当代题材的作品也常常带有道德说教的意味,或某种宗教和社会意义,例如亨特的《道德的觉醒》。

1850年的第二次展览,给拉斐尔前派带来了空前猛烈地批评。社会上一片指责之声。这是因为他们的新画法和表现眼之所见真实的作法,使习惯于传统标准的作品的观众大为惊异。密莱的作品《基督在双亲家》(《木匠间》),描绘了一个英国木匠家庭中的场景,人物是真实的生活中的人的形象,根本不是传统绘画中秀丽典雅的圣母和神圣的基督形象。这种直接、大胆的作法连当时非常关注社会改革的现实主义文学家狄更斯都难以接受,将其讥讽为丑陋和极令人厌恶的作品。第一次展览中的作品都已售出了,但是这一次却无人问津了,几位画家的经济情况也陷入了危机。但是他们依然坚待了自己的创作风格。

在1851的第三次画展上,拉斐尔前派画家展出的新作是:亨特的《瓦伦丁拯救希尔维亚》,密莱的三幅作品——《玛丽安娜》、《鸽子飞回方舟》和《樵夫的女儿》。罗塞蒂这次没有展出作品,正在考虑放弃绘画,专心从事他所热爱的诗歌创作——他也的确是一位极其优秀的诗人。这次的批评更为猛烈,直至不得不把他们的画从美术学院展厅的墙上摘了下来。在这种困难的时刻,罗斯金在英国的《泰晤士报》是发表了两封公开信,为位斐尔前派的艺术家们辩护。他指出拉斐尔前派的画家们是热爱自然的,技法也是现代的。他们反对的并不是拉斐尔这位古典大师,虽然这个团体的名字容易给人造成这样的误会。他们的艺术创作是十分辛勤和真诚的,而他们对真实的追求无论如何是不应该被误解,不应该被蔑视的。罗斯金相信,随着这些年轻艺术家们经验的积累和他们对自己艺术主张的坚持,他们会成为非常重要的世界性流派。

罗斯金的支持有力地驳斥了当时针对拉斐尔前派的不切实际的攻击,保护和鼓励了青年艺术家们的艺术活动。后来指责的声音消失了,拉斐尔前派也在后来,主要是1854年以后,发展向了不同的方向。亨特至始至终坚持了拉斐尔前派的艺术追求,进行宗教和道德寓意性作品的创作,技法和色彩也坚持了拉斐尔前派早期的特色。可以说是唯一一位最为纯粹的垃斐尔前派画家。但要指出的是,作为拉斐前派的主要辩护人的罗斯金其实并不赞成这种强烈的宣扬基督教精神的道德取向。

密莱转向了比较具有伤感情调的当代题材作品的创作,不再追求寓意性,注重气氛地渲染。后来他在画坛的影响日重,逐渐向学院靠拢,晚年被推选为皇家美术学院的院长。

罗塞蒂则越来越表现出神秘主义的倾向,他的艺术创作也主导了垃斐尔前派后期艺术活动的方向,创造出了典型的拉斐尔前派式的女性形像的样板——浓发、长颈、慵懒而倦怠的神情。这种极富装饰性和形象和相应的具有感官之美的色彩,成为后期拉斐尔前派的主要特点。这已经不是自然的真实,而是艺术家自我的内心世界的真实了。爱德华•伯恩-琼斯将这种富于装饰性的美感发挥到了一个极致的高度。而威廉•莫里斯则将之付诸实践,于1861年成立了公司,试图把手工艺纳入大量生产的轨道。这也是一种明显的试图追忆中世纪的浪漫倾向。这种逃避现实的倾向,可以说是维多利亚时代的一个特征,女皇的丈夫阿尔伯特亲王就是恢复手工艺生产的一大支持者,也是新艺术运动的支持者之一。

于是,十九世纪中期肇始的拉斐尔前派艺术运动,在后来半个世纪的发展变化过程中,转向并融入了不同的新的艺术方向之中。但是他们对于艺术家个性追求的坚持,和社会责任感的体现,才是其最具深刻意义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