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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其钧:登览山龛晓佛度——奉先寺

时间: 2011.7.25

奉先寺为龙门石窟的主窟,前临伊水,背椅西山,是唐代石窟艺术的精华。十一尊巨大雕像以卢舍那佛为中心,倚山端佇,摆脱了窟室的桎梏,宽敞、对称的布局形式,更加凸显了奉先寺的恢弘气势。

前往龙门石窟的路上我还在想,云冈、敦煌、麦积山、炳灵寺等著名的石窟我都参观过,就连乏人问津的陕西彬县大佛寺、甘肃庆阳北石窟寺也光顾过了,不禁怀疑在交通如此便利的洛阳,还有什么好佛雕能保存至今?

来到龙门石窟的主窟—奉先寺,只见纵长的台阶,仰头朝台阶顶部望去,什么也见不着,只有天空。看样子我非得爬上去不可了。首先看到了神龛两边的山体,再往上爬,神龛背后的山体也慢慢进入眼帘,然后大佛头上的螺形髻也出现了。我赶忙又蹬了几步,一尊大佛微笑地注视我,神情温和,十分亲切。

我激动地跑完最后几层台阶,来到了神禽前。一组巨大的雕像围绕着我,除了大佛外,两旁的佛弟子和菩萨也庄重地站在我眼前。在这神圣的空间中,十一尊雕像营造出一股神秘的气氛。这是我所见过最为绝妙的石雕艺术品。

奉先寺在龙门石窟西山南边的山崖上,是龙门石窟规模最大的一组群雕。专家给予奉先寺相当高的评价,说它与陕西乾陵石雕,并列为现存唐代石雕艺术群中最成熟的两组杰作。

初唐、盛唐是唐代社会各种艺术活动最活跃、最有成就的时期。唐代以前的石窟雕像呆板、僵硬,像是石头人或泥人。唐代以后,石窟寺艺术开始模仿现实生活中的人物,佛教石窟艺术呈现世俗化的趋势。由于唐朝经济繁荣,丰满健壮、雍容华贵是为美的标准。奉先寺这十一尊雕像正好反映出唐代人们的喜爱。

奉先寺十一尊雕像的配置是正面五座,两旁各三座。正中间的大佛是释迦牟尼的报身像,称为卢舍那佛,高十七.一四公尺,光是耳朵就长达一.九公尺。因长年风吹日晒、热涨冷缩,卢舍那佛的双手双腿都已经塌毁了。卢舍那佛微微低着头,当你抬头看大佛时,会觉得大佛的视线随着自己而移动。加上看大佛像的人是仰视,而大佛是俯视,所以膜拜者会觉得自己的目光同大佛的目光连成了一线而产生错觉,觉得大佛格外亲切,使膜拜者更加地敬慕大佛。

大佛左右两旁是佛弟子,左侧(北侧)是迦叶,他的上身和头部虽然早已崩塌,但从残存的局部面容可以看出这位佛门大弟子是一位严谨持重、饱经世事的老和尚。大佛的右侧是阿难,他是位温顺文静、天真可爱的小和尚。弟子的两边是文殊、普贤二位菩萨。十一尊雕像中,这两位菩萨的服装最华丽,璎珞珠宝盛装全身,但他们的表情宁静,丝毫没有炫耀的神态。

文殊、普贤旁,大将军模样的是护法天王,他们手托宝塔,脚底下各踏一个地鬼。地鬼在天王的脚底下还不善罢干休,仰头咧嘴,用力挣扎。

最外边的两尊是力士金刚,他们与天王不同,表情是张口呼喝,双手握拳,肌肉隆起,表现了无坚不摧的气概。袒裸赤膊,更显得不修边幅。此外,在菩萨与天王的中间,各有一尊尺度较小的女性雕像(有学者认为是供养人)。她们头梳双髻、身着长裙、脚穿唐代流行的云头鞋,含涕微笑。

这十一个造像各自独立,就像中国传统戏剧,四个打旗的兵卒可以代表千军万马,这十一尊雕像则代表了佛国各阶层的人物。就艺术造型来说,以卢舍那佛为中心,十尊雕像陪衬高大至尊的主佛,尤如众星拱月。

我以前去过的佛窟,大佛往往被藏在一个黑不隆咚的石龛里面,空气闷得不得了,光线又昏暗,什么也看不清楚。奉先寺的十一个雕像就在外面,光线好,空气又新鲜,所以这些雕像显得较其它地方的雕像更加壮观、气魄和宏伟。这十一尊雕像对称的分布在两边,中间是大佛,所以卢舍那大佛在这组群雕中显得格外突出。大佛后面的背光以及胸前一道道简洁的环形衣纹,构成了无数个圆线围绕在佛头周围,而每个圆的圆心都在佛像正中央,这是工匠高明的地方。

为了让这十一尊雕像如同真人般活灵活现,当时的工匠在雕大佛时,特意模仿武则天的神态和威仪:迦叶、阿难两弟子则显现官宦虔诚的模样;观音像是宫中的仕女,既富态又温顺:天王表现出大将军的威武;力士像则凸显了皇家卫士不可一世的强悍。就连天王脚下的小鬼,也是唐代奴仆的写照。所以奉先寺的雕塑虽然是佛像,却会让我们不自觉地联想到唐代的宫廷生活,这也正是奉先寺艺术水平高超的地方。

大佛眼眶里镶嵌的半球形黑色琉璃早已脱落了,想当年那大佛两眼一定是放出炯炯光芒的。南北两菩萨的眼睛里还有黑琉璃珠,但因灰尘遮盖,已看不出来了。我想,幸亏现在这些雕像的黑眼珠都看不见了,要不然,非把我吓得回去做恶梦不可!

奉先寺的十一尊雕像完成至今已有一千三百多年,尽管有些残破,总体来说都能看出模样,有的甚至还很完整。佛像历久不衰的主要原因在于像龛的设计。露天的石雕虽然采光好,下雨的时候,可不就要淋雨了吗?其实不然,因为这些石雕上面有山石作顶。奉先寺的龛檐很深,大佛后面的像龛深度超过五公尺。从大佛正前方仰望,感觉这些雕塑像是露天的;到了雕像下面抬头看,就能看出来这些石雕其实在像龛里面。

但是如果有风,雨不是照样被吹打到石雕上吗?奇怪的是,奉先寺里面没什么风。原来,龙门石窟是在两山相夹的河谷里面,风顺着河谷走,奉先寺凹在山里,吹进寺内的雨自然就很少了。这些千百年历史的石雕,有些还保留原始的涂料色彩。

奉先寺是为唐高宗李治、皇后武则天拜佛所修。因此工匠在设计时,专门为他俩祭祀的方便做了考虑。卢舍那佛前面的广场有三十六公尺深,广场外是宽达九公尺的三道台阶,每一阶的高度仅十二公分。平时武则天到哪里都有人给抬轿子,唯独拜佛不行,于是工匠把台阶设计得平缓一点,免得伤着武则天的凤体。

乐山、敦煌、彬县等地的大佛均位于平地之上,不用爬坡就得见佛。奉先寺的大像龛比地面高出十八公尺,要拜佛就先得爬山,似乎有意让每一个来访的人都怀抱一片诚心向大佛致意。有趣的是,假如你不爬上像龛,站在伊河彼岸,从东山的任何一处看佛,佛都是低着头的,似乎不愿见你这位不入佛门的人。而当你站在佛像前面时,你看到的佛则表现出佛的高贵与尊严。

一九七六年文物管理部门在整修龛顶时发现了两条开凿整齐的基槽,经考古人员证实,这两条各长六十公尺、宽半公尺的排水沟,是武则天时期与像龛同期开凿的,这说明早在唐代凿造像龛时,就已经有了完整的排水设计。这个长一百二十公尺的大型配套保护工程是中国大陆各石窟寺中规模最大、设计最完善的一条,目的在防止雨水冲刷像龛并阻挡山顶的滚石崩落。今天技术人员想到的事,早在一千多年前唐代的工匠就已经想到了。

龙门西山的石壁软硬程度不一,奉先寺刚好就在一个多溶孔的位置,雕凿时当然省工不少,可能当时的工匠刻意找的这么一处地方吧!但是有时候,石雕的本身也刚好遇到了多孔的岩石,比如卢舍那佛头顶的肉髻处分布有细小的溶洞,当时的工匠便是用一种两头大、中间窄像是哑铃的铸铁块将溶洞和头顶的裂缝给铆固住。要不然,大佛的脑袋早已开裂了。

唐代工匠的补配技术算是相当高明的,比如普贤菩萨右胳膊里面的溶洞,先被凿成规则的方形洞,然后再把事先加工好、尺寸相同的石块镶装进去,最后再做整体的雕刻,以达成其完整性。

石料的风化是石雕作品的致命伤。令人惊讶的是,奉先寺的石雕表面有一层非常薄的涂料。从龙门石窟中古阳洞、莲花洞的一些石雕作品可以分辨出来,涂过保护层的石雕较能抗水冲、抗风化。这说明唐代的这种涂料对石雕具有保护作用,可惜史料并没有记载,以目前的技术还不能解开这层涂料的成分。

中国的风水理论在隋唐时代已有了成熟的发展,我们虽然无法得知奉先寺是否经风水师堪舆过,但用唐代的风水理论分析奉先寺周围的山川形势、自然环境和像龛的方位朝向等,这里确实是一处相当不错的风水宝地。

奉先寺卢舍那佛前的台面开阔,南、北两侧有高山岩壁作为护卫,佛的背后有西山为靠背,对面与香山的山头相对应,恰好是风水上的“应山”。山脚下的伊河从东南向北横流过大佛面前,风水上称为“德水”。当时为皇室营造大像龛,目的不外是护佑皇祚,弘扬佛法,在风水上先经慎重考虑不是不可能的。

奉先寺竣工后的第十年,武则天当上了皇帝,便常来此礼佛谢恩,据说这与大佛头顶上那块近七十立方公尺的巨石有关。这块巨石位于风水所称的“临官”位上,“临官”位上山峰起,出仙“出圣、出贤良”。可能当时武则天认为自己能登上皇位,与位于“藏风聚气”宝地上的大佛保佑不无关系。

现今洛阳市有一个易经学会,他们经过几年的现场观察,发现每年冬至那一天早晨六点四十分至七点半,刚升起的太阳将大佛和左右二弟子的上半身照得红光焕发,而三尊像的顶部却被月亮映照得淡紫莹莹,这恰是“日月同辉”的奇观。不过从文献的考证上来看,当年建像龛,是不可能有几年的时间让古人反复观察、定向、定位的。我想,这可能只是个巧合罢了!

奉先寺完工后,历代的人们都想延长这些石雕的寿命。最值得一提的就是后人在石雕像的上面盖屋顶,想把石雕像罩在房子里面来保护它。从奉先寺三面龛壁上所遗留的建筑痕迹判断,后代曾修过五间正殿、南北各三间配殿的“凹”形屋顶。下层平台的南北两侧还各修建过三间配房,供僧人、信士居住。

为什么后人要修建房子把这些巨大的石像都藏在里面呢?或许中国从盛唐以后,国力一直走下坡,人们的心态趋向保守,缺少冒险精神,喜欢把什么都看在“家”里。看到唐代人居然把佛、神都雕在露天,总觉着气魄过大。

奉先寺是为皇帝所建,皇帝自然喜欢大气魄。看着李治与武则天的乾陵,那宏阔的气势,之后没有哪个皇帝能与之相比。唐代之后洛阳逐渐没落,尤其是北宋以后,远离国都,更成了穷乡僻壤之地。人穷自然志短,于是,地方乡绅出点钱,老百姓捐点钱,小庙建好,就可收香火钱了。大佛背后一共凿了二十三个方孔用来安装梁架。这些方孔,大部分都凿在大佛像的背光上,破坏了原来的雕刻图案,使佛光残缺不全。尤其荒唐的是,中间两排梁孔就恰恰位于大佛的两肩上。可以想象,当年大佛曾经一度在这个小屋下低头,双肩还各扛四根大梁。

从地面柱础的排列情况来看,奉先寺被搭上屋棚还不只一次。但不论哪一次,都是大梁低矮、柱网密布,光线必然阴暗。从正壁上现存的梁孔来看,大佛南侧与北侧的梁孔数量并不对称,实在是敷衍凑和。这种粗劣的建筑,自然撑不了几天就会场坍。

现在,奉先寺的十一尊雕像已经有六尊严重残损。值得庆幸的是,龙门石窟很早就成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因此文革期间并未遭到红卫兵的破坏。一九七一年,文物管理部门对两个侍女像以外的九尊大像采用了结合钢筋铆杆与化学灌浆的方法进行加固,使与龛壁分离的雕像、或者本身已支离破碎、岌岌可危的石雕得到了安全的保障。此外,针对南壁天王胸部和正壁迦叶头部崩落下来的石块进行了吊装回位。一九八三年又在雕像群前面安装了一排矛头栏杆,防止游客进入破坏。

由于奉先寺游人如织,原来宽仅半公尺的攀登小道总是造成拥挤。一九八四年修建了由奉先寺通向南侧火烧洞的栈道。一九九一年又将武则天当年礼佛时所走的宽台阶往下延伸修建到伊河边的游览路,使得宽阔的台阶与上部高大的雕像相互协调。

龙门石窟是中国最著名的佛教艺术宝库之一,而奉先寺像龛更是龙门石窟的精华。参观过奉先寺,真的会为中华文化的艺术成就感到骄傲。

附: 奉先寺艺术成就

初唐、盛唐时期,人们喜爱凿造大像。譬如四川的乐山大佛、甘肃的敦煌大佛、固原须弥山大佛、永靖炳灵寺大佛和陕西彬县大佛等,都很有名。人们常常用尺度的大小来比较艺术品,其实这是一种市俗的艺术欣赏。

龙门的奉先寺卢舍那佛在尺度上与前面提到的几尊大佛相比,几乎是最小的一尊,但其创作水平却是最高的。

奉先寺大佛之所以显得庄严、典雅,给人以无穷的回味,是因为它处于大龛之下,又有整体的雕造艺术相配合。前面提到的其他几处更大更高的造像与之相比,或因为雕刻在洞窟深处,空间难免局促;或因为过分凸显主像,而只产生雄伟的气势。

奉先寺的艺术成就之一在于创造了一个进深36公尺、宽38公尺的巨大、开敞的空间。以大佛为中心的11尊造像以完整而对称的布局,以及对自然环境合理的利用,保证了奉先寺在艺术上的完整性,显示了其无可比拟的魅力。

唐代佛像雕刻的造型理念是写实主义的,艺术家开始关注人体艺术的表现,这与南北朝时期佛教雕刻的抽象化造型风格有明显的区别。其实从南北朝末期至隋代就逐渐萌发关心人体的意识,但到了唐代才迅速发展。不过初唐才出现了观察准确、富于人体生命活力的佛像雕刻。这些雕刻作品揭示人性,是中国雕刻艺术史上的高峰期。奉先寺的雕像正是这个时期的前卫作品。

尽管一般说来石雕不及彩塑那样栩栩如生,但是就龙门石窟奉先寺的石雕群像来说,其艺术性比敦煌之类的一流彩塑作品并不逊色。为何如此呢?龙门石窟地处唐代文化的中心,洛阳当时云集了一批不亚于首都长安的优秀人才。再说给唐高宗和皇后武则天要建奉先寺,因此可以推测佛教、美术、土建等行业的专家都参与了奉先寺的营造。

不仅奉先寺,包括龙门石窟的潜溪寺、敬善寺等洞窟也都是皇室成员发愿而开凿的。唐皇室是当时独一无二的最高统治集团,他们集中经济与技术来参与造佛事业,他们关心的寺窟,成为唐朝美术的代表作也就不足为奇了。因此,奉先寺造像是当时中国最高水平的艺术作品。其后,也很少有现存雕像的艺术水平超过它。

唐代皇室在营造奉先寺时,动员了当时一流的工匠,他们兼具高度的自然观察与写实造型能力,因此奉先寺的雕塑比起龙门石窟其他同期雕像更为娴熟写实。主像卢舍那佛体积巨大,端坐在正壁中央,其身后的背光由两肩横向扩展,然后延伸至龛顶,使得空间布局产生了紧凑充实的效果。

大佛两侧的普贤、文殊菩萨,其高度已达大佛的眼部,假若按照人体的正常比例雕凿造像,看起来会过于纤细、瘦长,如此立于大龛中将显得单薄、贫弱。因此菩萨和力士、天王都是头至肩部比例适当,而越往下身体就越小。两尊菩萨的外侧各刻有一供养人,高约6公尺,面向大佛,合十佇立。至于正壁上的23个梁孔是后世为搭建房子打凿的,破坏了龛壁上原有的石雕图案。

北壁的天王、力士手姿均为一手抚衣、一手高举,立于圆形的束腰莲座上。背光为火焰纹,分3层,内为莲瓣,外为火焰。唐代以前的装饰多以动物造型为主;唐代始,装饰富有浓厚的生活情趣,摆脱了威严、冷静、拘谨、神秘的气氛,使人感到自由、舒展、活泼、亲切。

目前奉先寺11尊雕像中有6尊已严重损坏,其中以南壁天王、力士的损坏最为严重,仅能看到天王胸部胴甲上的一点装饰图案。唐代早期的装饰图纹秀美、工整,中期则偏向富丽、丰满。奉先寺雕像上的图案兼有初唐清秀和盛唐富丽的特色。

龙门石窟位在河南洛阳市南部伊河入口处两岸的龙门山(西山)和香山(东山)。北魏大和18年(西元)494年)由山西大同迁都至洛阳前后开始开凿。其中,座落于西山的奉先寺被认为龙门石窟的精华。

奉先寺窟龛以卢舍那大佛为中心,共有11尊巨型雕像,建造于唐高宗时期。这11尊大型造像完成后,唐玄宗时期在高力士的主持下,又于奉先寺龛壁背后凿造了48尊立佛。这些高2公尺左右的立佛型态大致相似,艺术价值远低于之前的11尊大像。奉先寺窟龛这组巨大的群雕艺术,推测每一尊雕像至少有一位著名工匠亲自指导,可惜中国古代不重视工匠的地位,这些艺术家的名字并未流传下来,仅见于一些施主的造像记中。当时施工的匠师集居一村,龙门石窟东山的万佛沟还留有该村的题记,算是对些无名工匠的纪念吧!

奉先寺竣工后,唐代的佛像雕刻进入了人体艺术的成熟期,因此有专家认为奉先寺是促进佛像雕刻由初唐迁入盛唐风格的里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