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时间:2011年3月16日下午四点
采访地点:北京朝阳区来广营东路费家村 蔡志松工作室
采访记者:张晨、朱莉
艺讯网记者(以下简称艺):蔡老师您好!能先给我们介绍一下您这次威尼斯双年展的参展作品吗?展品什么时候起运?
蔡志松(以下简称蔡):4月1号起运。
艺:现在已经快制作完毕了吗?
蔡:制作一多半了,时间非常紧。
艺:此次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的策展人彭锋先生是怎么来选择展品的呢?
蔡:他有他的考虑吧。他这次是以“气味”为主题,做一个概念。一开始彭锋老师要我做一个牡丹花的方案,后来因为某种原因,牡丹花的方案就不做了,改作茶。我本来的考虑是,把牡丹花压成云朵的形状,里面冲入氦气,氦气因为与空气比重一样,它就会在空中飘,同时又会随着日照、温度、湿度等的变化,产生升降或水平的移动。中国馆门口正好是一个四合院的形式,给人一种空灵、禅意的气氛,而花又有香味,这样“视觉”和“嗅觉”就都解决了。因为我是作视觉艺术的,不可能放弃视觉,只作嗅觉的东西,因此找到这么一个折中的方案。我还想把云放得高一点,这样观众可以老远一看,就知道那是中国馆。这件作品的名字叫“浮云”。
艺:是怎么往花里充氦气的呢?
蔡:一开始考虑把牡丹干花压得特别薄,像三合板那么薄,内层用丝网封闭,再加入充氦气的气囊。但后来牡丹花不做了,让我作茶,特别遗憾,不过这件作品我以后肯定要做出来的,今年应该会展览。
艺:那茶的方案又是怎样的呢?
蔡:后来我就把这个方案改了,在云里放入茶叶,下面安一个大风铃,形成一个不倒翁的结构,这样风一吹或者人一推,它就会来回移动,风铃响的同时,也搅动里面的茶,使得声音跟气味一起传出来。风铃的声音像天乐一般,给人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同时天上飘的不是一朵,要做很多朵云。但是在国外作展也有不少麻烦,首先说气体不让运输,后来意大利的朋友说应该能在那边买到;另外,如果不用氦气,也可以在地下埋一个大磁铁,云上安一个,两极一顶,同样可以浮起来,但是那边展场限制非常多,草皮也不让挖,时间又很紧,所以说遇到很多困难,以后只能在国内实现这个方案了。
艺:这样云的外部怎么处理呢?
蔡:只能喷漆了,因为不做牡丹花的方案,再用牡丹花已经没有意义了。
艺:这个作品的造型是怎么考虑的?
蔡:造型来说,首先还是要符合作品整体的感觉。如果作品太过松动、太自然`,也不行,这样会抢“气味”的主题;如果造型不精彩呢,也不好看。所以折中一下,里面也有一些适当的形体雕塑语言,同时又不是特别显眼。
艺:所以这件作品其实还是在策展人大的安排和要求下去做的?
蔡:对,这相当于命题创作。基本反应速度不亚于高考,时间很紧张。
艺:《浮云》是您近期主要的作品吗?
蔡:是的。我最早的作品是《故国》系列,属于第一期,《玫瑰》系列是第二批,《浮云》是最新的第三批的作品,这批除了参加威尼斯这个重要的展览之外,也会在其他地方展览,比如新加坡。
艺:那么这种命题创作的形式,跟您以前的作品之间,是否有内在的联系呢?
蔡:还是有联系的。像《故国》主要谈人生,《玫瑰》关于爱情,《浮云》又是谈人生的,只是谈的方式不一样。
艺:这件作品的名字,还正好和现在的流行语“神马都是浮云”呼应起来了。
蔡:对,因为我不会上网,我助手告诉我现在流行“浮云”,我说这样更好啊。作品是这样,学术是一方面,大众的接受也是一方面。像《故国》是学术性很强的作品,以后的作品我会依然保留、强化这种学术性,同时又与大众的、时尚的元素相结合。
艺:这可以称作是您作为艺术家的态度吗?
蔡:艺术家是这样,有的艺术家喜欢不停地变换自己,但是这种变换是建立在横向上的,这不叫突破、创新,真正的艺术家应该是纵向的,每迈出一小步,都是一个巨大的进步。这里涉及到横向跟纵向的关系。
艺:有的艺术家将自己的一种作品不断图像化、符号化,是不是更多是一种商业的考虑?
蔡:艺术本来就是一种综合的东西,各种因素都需要考虑,商业化也不是坏事。现在已经不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时代,不同的时代需要不同的方式。
艺:那蔡老师我们谈一下您以前的作品。因为我是学美术史的,我看您的《故国》系列,马上会联想到马约尔的《地中海》,二者在技法与姿态上都存在很多类似。蔡:我在学生时代对布德尔、马约尔很感兴趣,他们身上能学的我都尽量学了,所以他们的一些手法在我的作品中都有体现,你看到这一点也是很准的。
艺:那您是怎么看待技法在作品中的地位呢?
蔡:技法是很重要的。只有思想或观念而没有技术,那肯定不是一个好的艺术作品,作为艺术家,最重要的是通过技法能够很自然地传达出自己的思想,做到技法与思想相结合。如果要分裂的话,在我看来不是艺术家。
艺:所以您不赞同观念性的创作?
蔡:不是不赞同,看怎么对待,我们也不能把观念艺术走得特别偏,所谓观念艺术,其实也是过时的东西,艺术在不断向前走。我们如果认为自己是学术前沿的话,不能停留在几十年前流行的东西上,那是不恰当的。
艺:您的作品历史感很强,另一方面又非常沉静、内省,这在快餐文化的今天是可贵的,这是我的理解。
蔡:人应该研究历史,没有历史你的作品是无法立足的,就像空中楼阁一样,但是我并不反对快餐文化,年轻时好像还反对一下,现在慢慢觉得,快餐文化也没什么不好。
艺:这是否跟您早期身在美院有关?辞职后的作品便显得更加轻松。
蔡:因为我在美院主要是一个学习的阶段,当时我最擅长的是这方面,所以会表现在作品中。后来掌握的技巧逐渐多样,发现用别的技巧也能够传达我的想法,那采用别的技巧也可以,人也是这样不断变化的。
艺:谈过您的《故国》系列之后,刚才您的助手带我们参观了您的工作室,向我们介绍您的《玫瑰》系列,提到这个玫瑰是用铅做的。采用铅这个材料,是出于您对材料的敏感?
蔡:对,材料很重要。当代艺术更多地是要运用材料的语言,如果对材料不敏感,很难说他是一个当代艺术家。
艺:材料跟作品的主题是否有关系呢?
蔡:有关系。玫瑰花首先代表爱情嘛,而铅也有它的特殊性——外表绚丽,但同时又很沉重,它的可塑性很强,但做出来的东西又很脆弱。
艺:这些特性都能与爱情相联系。
蔡:对。而且人一生总避免不了爱情,人最大的切肤之痛也来自于爱情,所以我觉得一辈子该做一件关于爱情的作品,而且这种感受,跟《故国》那样的历史感相比,更加切身,更加真实。
艺:像《玫瑰》这种材料特殊,很脆弱的作品,怎样在公共场所展出呢?因为我们知道雕塑毕竟是公共性很强的一种艺术门类。
蔡:对。雕塑确实是公共性很强,做作品应该考虑与环境的适应性。但是如果考虑太多环境的影响,会制约艺术家的创造力,当影响到了具体创作的时候,就不能考虑那么多了。
艺:可不可以这么说,您的创作是对雕塑一直以来功能性、公共性的挑战?
蔡:那倒没有,我并没有想太多。因为艺术家不可能面面俱到,如果你一辈子只注重补短,你也许会很完美,但有可能很平庸;如果努力发挥长处,也许你会有很多不足,但很有可能成为精英。
艺:另外,我对您的《档案袋》这批作品很感兴趣,能不能给我们介绍一下?
蔡:《档案袋》是05年作的一批作品,也是用铅作的,除了上面说的特点以外,铅还可以防辐射,X光都射不进去。像以前我们无权查看自己的档案中的内容,上面的内容也是别人给写,你自己无权往上写,但是这些内容又是对你的一生都有影响的。所以在当时的体制下,档案袋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很沉重的。《档案袋》所要表现的,跟铅的特性也比较吻合,这样就好理解了。
艺:看到《档案袋》就想到隋建国。
蔡:跟他的《中山装》有点像。隋先生是我老师,也是很出色的当代艺术家,对我也有很积极的影响。
艺:所以这仍然是您对材料注重的一种表现。
蔡:应该注重材料,我的意思是不能偏激,不能只抓取一面。因为我毕竟是作视觉出身的,如果只求概念,视觉的东西会变得很弱。视觉艺术有它的特点:很直接,很锐利,跟文字是不一样的,如果你搞视觉,最后作品的思想用一篇文章就可以表达,那肯定不是好的作品。只有概念,却无艺术,那不是我想要的东西。
艺:您是在寻找思想、观念与形式、材料、技法之间折中与平衡的临界点吗?
蔡:这不是有意的寻找,因为艺术就像戴着镣铐在钢丝上跳舞,虽然有很多限制,但是要善于调和,才能够跳出精彩的舞蹈,这样不用别人评判,你自己就会很自信。
艺:最后请您再谈一下对于威尼斯双年展的看法吧?
蔡:以前我并没有想过我会参加威尼斯双年展,好像跟我没关系,似乎应该属于另外一批,很先锋很前卫的艺术家。
艺:这是不是跟现在批评家都开始重视传统有关?认为当代艺术需要从传统中发掘新东西,而您的《故国》等作品正是将现代的技法与传统因素相结合。
蔡:我可以这么说,我在创作时并没有考虑那么多,但了解传统总是好的,因为创作总需要有原动力,而中国的传统又是离我们最近的,为什么不好好学习一下呢?但是我也不能陷到里面,那也会出麻烦,这个度要自己把握。
艺:蔡老师我曾经在杂志上看到您以前的一篇采访,您说您年轻的时候认为艺术高于一切,但现在不那么认为了,您现在的看法是?
蔡:艺术只是一种传达思想的手段,同时也可以满足自己的生存要求。但是重要的不是艺术,生活中遇到的很多问题都要比艺术重要,我们更需要关注生命本身,而不是关注某一种技巧。如果只在这个层面上来看,它所带给你的回报只能是知识层面、物质层面的,而不是智慧的、精神层面的回报。但是现在有太多人太重视物质了。
艺:好的,感谢蔡老师,您不仅在艺术上启发了我们,而且还让我们领悟到很多人生的道理。
蔡:瞎谈瞎谈。
艺讯网记者:张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