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帅的缘分很深,结缘也很早,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蒲国昌,就没有我。在我的艺术生涯中,有两个人对我的影响最人,一个是田世信先生,他将我领进艺术之门,另一个是蒲国昌先生,她使我这样一个对艺术近乎白纸的无知少年,了解了许多艺术的知识,并且掌握了最难最复杂的造型技巧。时至今日,我经历中央美院本科四年的学习,经历包括央美和“飞地”在内二三十年的教师生涯,我的创作与教学受到世界广泛的承认。但足,细想起来,我的最重要的艺术基石一一两大基石:技术(基本功)和艺术观是蒲老师帮我奠定的。在某种意义上说,我足蒲老师的艺术延长线。我对素描的重视和热爱,我对形式感和艺术语言的敏感,却源于十五岁到二十岁这段时间万分幸运的经历。
蒲老师教过很多学生,但我是他最早的学生之一。1977年冬天,15岁的我为了报考贵州省艺校,提了一篮桔子去拜田世信老师学画。半个月后,他带着我们一帮弟子去考试,由于文革1O年,学校停课停招,积压了一大批“知识青年”,因此同学中间年龄有相差十几岁的,我是其中最小的。考试时有一个老师表情十分严肃,薄薄的嘴唇抿的很紧。他老是站在我的身后看我作画,我想:完了完了,他一定是非常看不惯我的画,因为我旁边的考生都比我画得好,石膏头像画的那叫棒,头发都画的一缕一缕的,而我半个月的学习,田老师刚教会我起形和画明暗。我眯着眼把一团光影“抄”了下来,结束时心情有些窘迫和沮丧。出了考场田老师问我怎样,我把有个老师绷着脸老站在我后面的事说了,田老师说:有希望了,那个老师喜欢你的画呢。我想,怎么可能呀,我画的比别人差那么多。果然,一起去的同学中,有个叫罗登明的人,不久后收到了录取通知书,而我没有收到。
但是,在1978年春天(好像是这个时间),我被通知到县文化馆去重新考试,我一头雾水地赶到那里并匆匆忙忙画了一副头像,由于紧张,最后的卷面是双眼被我用橡皮擦掉了。而来复试我并将考卷带走的人,就是薄嘴唇的有着严肃表情的蒲国昌老师和另一个叫周世英的老师。不久以后,我竟然收到了录取通知书,而此时,艺校的首批学生已经开学几个月了,这样的事情居然会在我身上发生,对于今天中国的师生们来说是不可思议的,简直就如天方夜谭。但由此足见蒲老的人品的纯洁和爱才的热切之情。蒲老师的优秀学生很多,但我是他最投入最认真的教学时段的受益者之一。我是省艺校恢复招生后的首批美术专业生,老师们憋了10年,此前一身的武艺得不到施展,此时有了学生,就仿佛干柴碰上了烈火,一点就着了。可以说,那四年,我们师生对待艺术的热情可以用如火如荼来形容。但是,关键的还不仅仅是热情,还有思维和方式。在写实的技术上,蒲老师深得央美素描大家李斛的真传,在艺术语言培养和艺术革新的追求上,蒲老师又感染了版画大师黄永玉的遗风。因此,蒲国昌老师是一个兼具古典和现代两种气质和能力的艺术家、教育家。但他的视野不局限在央美所受的教育,不局限在意识形态化的社会环境中,而是非常宽阔而又深远的。蒲老师对现代艺术的研究,使他在同代人,甚至在解放以来一直到八十年代末的艺术家中,都是最为超前和最有建树的。蒲老师又是将西方艺术本土化,将民间艺术现代化的最早和最成功的践行者之一。他本来是四川人,在北京受的教育,最后落户在贵州,就像植物在老家育种,在都城育苗,然后再苗岭生长。蒲国昌老师的艺术,吸收贵州少数民族的生活与符号,创造了独一无二的个人画风并影响了好几代贵州的艺术家,在全国,受到他影响启发的人也不在少数。包括我、余陈(央美老师)、蒲菱(蒲国昌老师儿子,贵阳最著名的酒吧老板)等许多人。虽然各个人的道路、风格、地位和职业都不一样,但是那来自老师的艺术基因,却是无法抹灭的。我很骄傲,很自豪,有缘师从蒲国昌先生。我长大成熟以后,越来越认识到,能有如此机遇的人是太少了,这不是我有意寻找或刻意追求所得到的结果,而是一种属天的恩赐。
今天的世道,艺术、人文、德行好像很无关紧要了,除了利益,再无第二个标准,莫怪艺术家、教师、学生、政治家、公务员、医生和警察都轻视精神只重物质,就连寺庙如少林寺、法门寺等不都弄着一个钱字在烟熏火燎吗?中国的艺术生态中的问题和隐患很多,但最严重的是只顾当下(所谓当代艺术)而不管过去和将来,在时间上没有历史的维度,在空间上没有世界的维度,在精神上没有信仰的维度。我坚信,有真正价值的艺术不可能是炒作和投机出来的,也不可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横空出世的怪物,而一定是具有历史、世界和信仰维度的支撑的艺术。我同时也相信,无论在哪个时代,总有一些承前启后的人物,他们无论是声名显赫还是默默无闻,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是人类文明得以相传发展的脊梁,是功利主义的芸芸大众因贪婪和浅薄而昏聩时的解药。其实,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历史从来都是扁平而又黑暗的,既往的人事早已灰飞烟灭,然而,总有一类人能够在时间中驻留,他们是历史街市中的路灯,给人类中的精英照见回归的路。也有人会给这些燃烧自己以照亮别人的人在自家的祖谱中竖一尊牌位,不仅是为了纪念和感恩,更重要的是为来来往往的旅
人们留下一个路标,我也希望成为这样的人。其实,蒲国昌老师已经是这样的人。
王华祥
2010.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