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汪曾祺写安乐居,写安乐居的那些老酒腻子们,没看够,想添点。
我家附近也有个小酒铺,在白纸坊丁字路口的把角上,斜对面是人民银行储畜所(后改成工商银行)。小时候常跟我爸去那.我尤其喜欢冬天的小酒铺。
小酒铺(名字忘了)的夏天,人很杂;四门大开,房前屋后车来人往,有点闹腾。到了冬天,天黑的早,人们形色匆匆,穿的稍微单薄点就觉得满裤裆灌的都是风。周围店铺也关的早,这时候来的就剩那些酒腻子们了。小酒铺把在路口,远远就能看见里面透出来的光,显得格外温暖。天擦黑后,我爸常带我来这儿。
因为是冬天,小酒铺的门窗都糊的挺严实。掀开棉门帘,一股浓热的酒气迎面扑过来;开始有点呛,吸了几口以后就觉得从外面暖到心里了。酒铺不高,大白纸糊的顶棚,灯光在烟气里显得晕暗、迷离。坐在角落里的人只能辩清一张暖褐色的脸和身后投在墙上的影子。屋里地方不大,放了四五张八仙桌,转圈是几把凳子。地面是土的(那会儿能铺水泥或砖的就算很豪华了),因为踩的人多了,所以也很坚实,并不起土。紧挨着门的左手是柜台,里面分几层摆着一些下酒的菜。柜台上有几个我最留意的玻璃罐子,里面放着几种糖果。有水果的,芝麻的,还有我最爱吃的橡皮糖。其实大冷天我就是冲着这几个玻璃罐子才去的。柜台后面是一位白胖胖的老太太,嗓子尖且有点鼻音,说话很慢,很和谒。她个子矮,好像比柜台高不出太多(也许是我小,站在柜台外面,觉得他没比柜台高多少)。身上系了一个满身的大围裙,围裙很白,好像还是浆过的。她里外忙活着,不记得有其它的帮手。因为围裙大,几乎遮住了脚面,所以只见一个圆圆的体态,四处移动着。
屋子中间是一个大铁炉子,旁边放着一筐煤,炉子上接出来的烟筒左拐右拐几下后伸向屋外。加上烟气酒气和人呼出来的热气,屋里暖和极了。
靠里面过道的墙上挂着一只铜壶,壶嘴大,壶底是尖的,呈锥型;上面有个把儿,是用来温酒的。天冷,要二两酒后伸手摘下墙上的铜壶,把酒倒里;挪开炉子上的大水壶,将铜壶插在火里烧一会,酒就热了。热完了酒再把铜壶挂回原处。冬天喝热了的酒更有一种满足感,味道也更醇厚一些。
下酒菜有猪耳朵,杂碎和羊头肉。我没吃过汪曾祺说的兔头,倒是老跟着我爸一块啃兔脖子。记得肉少且瘦,我又嘴急,啃不了几口就没有耐心了,因为上面实在没什么东西。下酒的菜依各人的条件而定,好一些当场买或从家里带点;次一些的弄根大葱也能行,弄两瓣蒜也能兑付。不过我印象里最深的是一个挺邋遢的老头,每次来都不坐着。只要了酒身子歪在柜台上,顺手从兜里摸出颗一寸来长的钉子,喝一口酒,嘬一口钉子。完事斜着眼看着坐位里的人,嘴里不住的嘟哝着什么。长大以后我这么试过,如果什么酒菜都没有的情况下,一口温酒后裹一会儿冷钉子,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从我记事起就有这个酒铺,好像已经很多年了。那里面薰黄了的顶棚,暖褐色的脸,晕暗的灯光,系着白围裙的老太太还有玻璃罐里的糖,我至今都记得很清楚。
王玉平
二OO四年十二月四日于安定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