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尔纯富于内秀,夙具童心,悟性高,艺术个性突出,以油画闻名国内外。和许多志大才高的前辈油画家一样,自70年代来他陶醉于水墨,经历了向西方的拓展,又虔诚地向民族文化回归。他早年的实验,只想猎取些水墨玄机来丰富西画,跨过中国人画洋画,洋人作中国画的初级阶段,最终完成中国人自己创造的油画,把天人合一、以形写神、传情寄意的特征向世界展示。谁知一入桃花源,手段向目的转化;一座山峰,一个泉眼,一水东西分流,左右开弓,国画油画并有收获。
艺术家是狂者,狂不是妄。杜甫“漫卷诗书喜欲狂”,东坡“老夫聊发少年狂”,皆有可爱成分。尔纯先生则近乎狷者。甘于清贫,不推销自己。喜欢沉默地耕耘播种,没有口若悬河的雄辩之才,怕在大庭广众前露面。不会发财的缺陷成了挥洒水墨油彩的长处。
某些西画家自恃造型过硬,往往对自己发生误会,以为吃5年洋面包油画成了名,作国画30年自然超群。这类看法是不知东方文化的博大精深,他们不过是拿国画工具画了些不算多高明的西式素描而已,离文人画世界很遥远。故而油画家行列中没有写文言文的学者、写诗填词治印名家。现代社会分工细密,原无足怪,但百多年来油画家对西方文化源头希腊罗马缺乏独特见解,院体美术教育,用培养技工方式去造就学者型大师,百年来成效有目共睹。
尔纯先生的国画始于写生,如若没有素描底子,或者仅会素描也不会使他成为正宗国画家。起初速写勾形,在多次试画中找到发挥笔墨的余地,属技法层面;长期实践中悟得补上民族审美方式与内容一课,是陶冶情操更新旧我必不可少的拼搏过程,非权宜的借血活动。他习练书法,以此为桥走入古人胸中丘壑。平时读书与生活积累帮助他找到了写意的不似之似的眼睛。速写不再是消极的备忘录,而是筛选过滤物形以贴近意笔,是把灵魂送进线条的渡船。
他写斗鸡,把匹夫之勇的好斗,为赌具而不自知的悲哀,与赌徒们的特色有机叠化为一体。将鸡颈拉长到身长的一倍,似失真而更真实。将我们熟视无睹的武戏,赋予悲剧的内涵。鸡眼锐利而短视,冠与毛体现愚昧的骄傲,都是点到为止,不夺我们视线,回味无穷。他画的虎,无论高踞雄峰,或渐入平阳,造型简练,从八面神威之外流露出寂寞、孤独、为大王种族的衰微没落,对生态的失衡发出频频叹息。他画的鹰苍劲孔武,斗士的高洁与自负,倔犟、突兀,背部焦墨写得生辣,有弹力,把双翅处理为一片长方块,鹰身仍浑圆饱满,不求装饰趣味。
这组画告诉我们:只有远离西画造型方法,破除素描的框框,画里的天地才愈广阔,直接使用西法,容易形似,在造境上则就形论形,似乎中西合璧,实则不中不西。谈不上精纯,必无深度,这叫欲得反失,不及于无心处尽得风流。
(本文有删节)
柯文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