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有两种,一种是追求耐看,后味绵长,越品越有味道;另一种是喜欢强烈打眼,大效果抢人眼球,具有视觉震撼力。两种画各有长处,各有好处。石煜的画大多属于前一种。前年他在央美的地下展厅办个展,一大批油画风景给人印象深刻,数量多而且水平齐,虽然幅面不大,但是下笔老到,不认识石煜的人还以为他年龄不小。他的油画风景远远不同于一般的习作速写,不是通常的基本练习,不是条件色写生速写。这些作品很耐看,取材于京城旧街巷,又画得那么利落,并不卖弄房子细节的描写,而是紧紧抓住了一种味道,并且把这种京城生活的平和散淡贯穿到作品的每一笔之中。于是,画面上近乎平铺的大色块,那些断续的色线,那些介于平面与立体之间的造型,就都因为这么一种平和散淡的气度而获得了生命。
三十出头的年纪,石煜笔下能有这番气度比同龄人多了几分成熟。走向成熟,对于画家来讲应当是一种深度的活力和风采,而不是走向衰落走向僵化腐朽。平和与散淡,作为一种气度,是因为眼下的得失计较已经不能动心,是因为目光高远。所谓高瞻远瞩才能有几招好棋玩出来。要达到这些,靠自己本身的天赋,也靠多方的修炼努力,二者缺一不可。通常看周围的人,天赋高的人恰恰做得也多,甚至可以说,勤奋往往是天分高的表现。
石煜的色彩语汇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这种感染力源于几个方面的因素之间的平衡:写生的因素、感受提炼的因素、油画材料的因素以及个人的因素等。这些因素之间,需要画家同时把握,一并处理。这种平衡,是实现于作者直接的运笔过程,如同宣纸水墨的行笔落墨之中把立意为象一并实现出来。所谓色彩的艺术表现力,就实现单纯平白的一组色彩关系,它们彼此的对照呼应关系里。石煜的色彩总有种朴素和温暖,含着一种特别的旧京城街巷的人情风土。这里的深宅大院,悠长的日影,沧桑的砖墙,枣树的影,这里干爽的午后阳光,细细的黄沙土,都令人信服地叙述着当年的自在与从容。石煜的色彩语汇并不是印象派的东西,他很中国。对于那种转瞬即逝的“条件色”,那种每一笔都要变化色彩的“条件色”,其实石煜的理解并不那么极端。在欧洲,原本的印象派也是朴素的,是反对当年的矫饰作风出发的,他们反对当时官方沙龙里的公式化、豪华风,反对每一笔的颜色都要变化的空洞游戏。在欧洲的画坛上,“固有色体系”和“条件色体系”二者是长期并存的,而不是水火不相容的关系。在真实观察过程里总有两个侧面,注目于恒常稳定或者是变动不居。这两个侧面分别构成为所谓固有色体系和条件色体系的视觉观察的基础。二者各有现实的依据,各有心理的侧重。只是因为社会时代的文化课题不同,只是因为艺术家的禀赋不同,故而会在二者之间有所选择,有所强调。退开一步从更高的历史眼光来看,以往所谓条件色体系是从固有色体系进化发展而来,所谓条件色体系方才达到色彩认识之科学顶点,所谓固有色是对于色彩认识的粗浅阶段云云,都是荒谬的,既不符合史实,也不成道理。石煜的色彩语汇里面包含了各种成分,其中的条件色的成分由于混杂有别种因素而丰富、耐看。他的颜色不土,也不是假洋鬼子,很难用什么现成体系的标签把它概括。朴朴素素的感受本身,无分物与我,无分情与境。
石煜的画面上总有一种写意的意味,概括松动,不拘泥小节,而着眼于全幅的气象,画面舒展,绝无堆砌。这种写意的意味在石煜这里又总是有种文文静静的态度,不骄不躁,平平实实。他的笔触,行笔的速度总有一种表情,仿佛让我们看到了他当时的作画的状态,他的专注,他的兴致,他的才情。在大色块概括组织的画面上,落笔不多而意味深长。
这类作品属于当代的油画文人画,其中的妙处并非广大群众所习惯欣赏。沉潜于这类小圈子的味道,难免与社会相疏远,难免孤单。但是,既不欺世又不媚俗的作品,所谓雅俗共赏的东西,其实只是某种品类而非一切好作品的共同特征。如今展览也多画册出版物也多,但是其中真正有意思的却不太多,包括那么多获奖的,那么多被提名被推介的在内。所以,千万别跟那些获奖的去比,别跟那些卖得火的去比,那些东西会有它不好意思的时候,不用跟他们较劲儿,路长着呢。像石煜这样既能专注安心,同时又绝不偷懒绝不停滞,自内心树一个自己的真目标真追求,哪怕眼前有几分冷落。但是,经过一番时光的淘汰之后,在人群里面自有高低强弱会被鉴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