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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剑 她的快意 —— 徐华翎的《侠女》之心

时间: 2016.5.27

倪 军

还是在绢上,在细密的丝上,徐华翎把她少女时一切的幻想、一切的狂野之心画了出来。心理上,她完成了一个绝密的私愿。

远梦不成秋雨细,西风一夜客寒亭。很多年了,徐华翎每次离开北京到了远处,比如到了那永含魅力的两个字“江南”,她便能即刻进入避离喧嚣的恬静,继续她心底的远梦。从十岁那年,她迷上弥散着武侠情怀的被切得整整齐齐的一页页白纸,继而是各种版本的武侠片。一九八0年代的中国大陆是香港与台湾的文化天空,正在解禁的大江南北自此孕育着“武侠一代”。谁能想到十多岁的徐华翎也是这支队伍里的呢?然而,她是。

金庸当然知道他的读者里不光是能读汉字的男子。他写性别为“女”的侠客“女侠”,或女性群体里的侠义者“侠女”就是为少女读者准备了一个目的。金庸不但要改造现代中国男人,他还要唤起一个与毛泽东女性观不同的中国女性前进方案,他还要告示世人他对男女千古关系的探索与判断。金庸通过他笔下的人物,试图以一人之力改造他的民族。我们今天看到的徐华翎新作,离不开对金庸的新的议论。他的本意,照他本人表白过的,只是要为报馆写小说。但星星之火,已经燎原。

我能知晓徐华翎二十余年的侠女迷情真的是个意外的思想礼物。她向我,也是向她自己,做了细致的往事钩沉。我盘问她,也像是盘问自己,女人在武侠世界的魂梦里都看到了什么?那个杨过,那个独孤求败在女人心底里得到的是什么评语?

我写这篇文字的时候已经知道这一片汉字将要被译成英文。我开始“事先”同情译者的为难。我们能不把“一切”都译成英文吗?能不能将中国武侠的事只用汉字来诉说?

徐华翎的绘画美学是汉族的,这是我一直站在她这一边的原因。

当今在谈论艺术的时候,我们完全知道民族“原教旨”文化事业的不幸后果,同时我们也怀疑国际主义与技术革命带来的全球化艺术模版。在自身民族中发展充满情怀的本体美学不只是聪明的方略,而简直就是根本的心理需求;因为依托于别民族的文化语言一开始就没有了方略的理由。男人横刀立马于战场,出奇与使诈是基本手段。艺术流淌在时间的河流,本分与持定往往是要素。一国的艺术界,如果还能配得上这个称呼的话,乱到了已经得不到大治与辉煌的机会,侠女便要上阵。但女人治乱,手段往往是朦胧。

翁美玲、戚美珍与赵雅芝、黄杏秀是金庸的载体,也是徐华翎的载体。不像金庸擅造情节,画家只须顾及一块绢上的世界。徐华翎继续使用矿物颜料,以水融色。她的烘染与抹涂愈加游刃有余。这一年,徐华翎已经丢弃了技法处理上的所有累处,她更轻松地运用已经用了很多年的轻描与淡写,把她一直想一展为快的侠女,她少女时代全部的精神领袖,统统一笔笔地勾出。一个人对常年迷恋的形象,靠着笔触与墨色的生成时间,一幅一幅一幅地,不能够着一点儿急地完成梦想于丝绢之上,这也是侠女式的专一用情。

本分而又自由地,徐华翎在淡淡的,我们说“影影绰绰的”侠女图景上,为她们涂上“刻意”的红唇与指甲。每一个少女都会夸张自己这个性别的炫耀处。徐华翎曾经涂盖过所有版本的武侠影视连环画里侠女的肌肤,正像每一个爱画画的孩子都涂过偶像的脸与身段。依然使用那种出水痛快的红色马克笔,徐华翎现在痛快地将红唇与红指甲染给了她的“雅芝”与“美玲”们。武侠是解放者的角色与个体的人作为一个角色的自我解放。我和徐华翎说,你环顾四周,咱看看今天有谁是侠女?

我与徐华翎的聊天儿以及这篇文字都以男女问题结束;因为“俏黄蓉”与“小龙女”都不是身孤影单的。徐华翎坦白她的理想男人是杨过,“真是一个完美的情人!”。桀骜又重情的侠客不但带给他女人一个安全的岛屿,还是他女人一切狂想的源泉。在苏州、在同里,在昆明、在浦西,徐华翎都在逃离世尘的日子里与她的杨过享受美味与自在。

天风拂襟袂,飘渺觉身轻。因了徐华翎与金庸这样的艺术家的创作,你再仔细一想:你以你的思想之剑也在杀出一路的生命快意。一个“情”字,总是带着浓浓的红色。离了你的独孤英雄,没了你的龙女侠情,别人怎么懂得了你那颗狂野的心?

二00七年九月,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