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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铭珍:充满造物精神的创作世界——读王琦先生水墨画得到的启示

时间: 2017.12.20

美术界人士都知道王琦先生是我国著名的版画家和美术理论家,他的木刻创作和美术评论文章,已经在中外广为流传。但人们却很少见到他的水墨画作品,本文正是想介绍一下他近年来创作的水墨画。人们称他为版画界元老,那是因为他数十年的创作实践生涯,以精湛的木刻艺术、独创精神形成了自己独具一格的画风,他的版画作品饮誉中外,为许多博物馆收藏,并于191年荣获中国美术家协会和中国版画家协会联合颁发的《中国新兴版画杰出贡献奖》。他作为著名的美术理论家,系于他在漫长的艺术道路上以实践的理论和理论的实践为双轨,循环往复不断深化艺术观念,对艺术创作的有关重要课题做了较深人系统的研究,曾经发表了30余篇有关美术史和美术评论的文章,其中如63年发表的《艺术形式的探索》,从西洋美术史的发展来探讨美术形式的演变规律,并揭示形式与内容之间的辩证关系。他已出版的几本论文集,可说是创作与理论相结合的产物。他还是一位艺术活动家,那是由于他从四十年代初直到现在,大部分时间都投身于木刻运动和美术界的组织领导工作以及对外美术交流活动。可以说王琦先生从专业学校走向社会开始,就把自己的艺术同国家、人民、社会的命运紧紧地连在一起。在抗日战争、民主革命、社会主义建设、四化热潮等不同历史阶段。始终如一地使自己的创作和理论活动,保持与时代同步、与人民共呼吸的基本特色。

不久前笔者拜访王琦先生时,见到挂在居室墙上的几幅水墨画,这是他近几年来从繁忙的公务中抽空绘制的。面对那些角度奇异、题材新颖、笔法独特、形象鲜明、带有浓重形式感和抒情色彩的水墨作品,心中仿佛穿过一股股清新的气息。这些画面好像是无拘无束地表达自己的激情和艺术才能的自由空间,如同一首首无言的诗、一幅幅心灵的写真,吟唱和呈现着他对艺术的理解和创作的追求。

仔细欣赏他的一系列画面,使我感到他选择的题材和宁彩仅的表现方式以及所产生的艺术效果,迥然有别于我在一般国画家的作品上所获得的印象。试看看他画面上出现的那云贵高原峭利锋勒、刺破长天的石林,耸起了峻拔的凌云之志;笼罩寒江弧帆的晨雾,以迷蒙衍化的璀灿召唤曙光的希望;深植大地、气宇通天的千年古松,以衍枝茂叶撼起浩荡的青春漩流;静寂的水乡之河回映阴雨霆履的色泽,折射民居建筑的风韵,吟颂世代沿袭的民俗生活。一幅幅场景,一股股情潮,如同浪漫诗人,借人间凡事发思古之情,借万物的动势纵放奔腾的情怀,借造化的自然以讴歌人生。

如果从欣赏转向艺术观察的角度,便可从画面激荡的感情中浮现出一种鲜明的塑造趋势,那是内容依恋形式、物质拥抱精神、努力追溯一种感情、一种境界。例如《运河码头》中,那排成一字型的长长船列与波浪激起的沁肺清风、流动的寒气、缭目的薄雾等景素呼应,构成特定的时态,内涵作者对现实与久远的水上生活的赞美和感叹。在《玉屏远眺》中,那带着造山运动的锋牙浪石之迹,层层环抱、拥向主峰,叠岩起伏的造物惊叹与主峰托起画龙点晴般的古式建筑引发着造化与文化的谐震,寓含作者对自然雄浑和精神宏伟的骤然震颤。在《树与影》中,在一片绿色树叶的衬托下,两株树枝挺拔、茂叶飘逸的灌木与它投向大地的枝影互相映辉,自然成趣,倾注着作者对孕育生命的大地无限爱恋。这类作品不论是哲理的启示还是对自然生命的礼赞。不管是事情的宣泄还是从境界萌生的联想,都是依据造物的精神再造艺术的生命个体。

这种创作走向使我联想到哲学浓和艺术家面对深邃莫测的造化发出的同一感慨:在物质世界中从来没有两片叶子一样的绿色;从来没有两个人的形态、动作的完全一致。即使同一个体,在生命的轨迹上也找不到两个相同的瞬息。这种异他排我的永恒差异是造物精神所在,那种转瞬即逝的时空是字宙生命、灵魂存在的真正寓所。

王琦先生在艺术的追索的物我一致、主客观的辩证统一以及海纳百川、兼收并蓄的精神几乎伴随着他毕生的创作生涯。如果将他的创作活动编排起来,可以见到一条清晰的走向。他在少年时代学习国画时临摹过《芥子园画谱》,中学时代学习素描、水彩画,大学时代专攻西洋画,进入工作时期才专心致力于版画创作,而现在又回归到水墨画中来。显而易见,他的创作步伐始终没有在单一的圈子里徘徊,而是由各种形式组起来的对绘画领域的全面的探索。在此种意义上,他的版画创作可视为开凿艺术之矿的一支钻头,他的理论研究是铺叠通向艺术殿堂的阶梯,而他的艺术与生活的结合是储造艺术创作的动力和能源。他那螺旋式上升、从起点开始向起点回复的实践轨迹,正是他与物质运动法则同步、探索创作规律的表现,记录着他以生活论证创作、追溯艺术本质的过程,也标志着他的思想、观念、选材、完善形式的升华过程,这一过程形成了他的水墨画创作带有如下的鲜明特征。

调动主体优势、选择接近于自然的创作方位,以深化的艺术视角开凿造化之魂这是先生水墨画创作第一个鲜明特征,也是体现造化精神的重要环节。在绘画创作构成的主客体中,王琦先生始终把自我认识作为认识客观的前提条件,他一面积极剖析自然,一面调动主观因素的优势,尽管他掌握有深厚的写实功力,他的题材视野也十分宽广,但在水墨画中,他把树林、山崖、城市建筑、街道、水乡作为描绘的主要对象,以此确立与自然最接近的创作方位。与此同时,他以重点挖掘适应题材的重点选择,一扫山水画中惯常的深远、平远、高远等构图三法的花样翻新,投入自己独特的视角。像《黄山松石》那迎面似壁、横阻视野、险尽其绝、深谷莫测的断崖峭壁。又如那遮天隔地的峡谷,充满险、幽、秘、奇意的《曲径通幽》等等画面,这类在山水画中通常难以见到的景观,作者以深邃高远境界和奇特艺术效果阑明视角是对自然深化的认识,是对新境界的发掘。关于视角与境界的关系,在他的《江南民居》中得到具体的展现。画成以450的投视角着力刻画的是高低不平、参差集结的普通民舍,在阴雨绵绵和迷蒙远景的衬托之下,那错落有致的屋顶、疏密有序的墙沿,在充满古韵的线条,风化斑驳的岁月色泽,虚实相间、由近及远延伸的呈示下,不仅突出了民居建筑的个性、群体的力度,同时散发出古朴悠远的江南民俗气息。这一境界的浮现过程说明视角是特定物态的展现,联想为意向的延伸。

以客观物象作为表现主观感情和个性的媒介,熔合多种绘画表现手段的特征于一炉,这是王琦先生水墨画创作的第二个特征。可以说在水墨画中,以表现建筑本身的雄浑实不多见,而他为什么能把意大利佛罗伦萨的城市风貌、街道风光生动地再现于宣纸上,为什么他刻绘的威尼斯水城竟是那般的宏重、稳定、坚固、甚至绽露出西方建筑文化的特质?仔细观察,可以明显地感到作者在绘制此图时,显然是融入了版画的黑白对比的力度,油画浓重色彩的渲染,中国画的笔墨功能,和点线面体所具有的自然属性,是以水墨画形成为主体实施统一塑造的结果。事实上王琦先生在水墨画的技法上,不仅综合了版画上的线条简捷、明快、准确,灰色层次的变化,油画的细腻、透视、光影与色彩的处理,中国画的笔墨韵味与线条的自由运用。同时他还突破传统绘画的敏法程序和艺术形式的界线,采取随形就势、随类赋彩,从有法向无法过度,尽以笔墨立其筋骨,墨韵达其意向,依据造物特征和视觉印象,时而尽用犀利线条揭示石的棱角骨质,时而以淋漓的灰墨渲染山的冷峻,将造化的线形、印象的积蓄以及笔墨蕴含的藏露关系统统纳入五色万象之本,以其精微的辩析尽呈山石、林木、流水、云动和千变万化的物象、时态,达到迫随自然瞬息和艺术灵魂的目的。

以百川归一、一衍万象的自然机理,将知识积累、丰富修养酿成创作的有效元素,这是先生水墨画创作第三个特征。他揭示了用科学方法剖析自然和用艺术感知客观世界共同具有的深化过程,论证了各类艺术上升到哲学高度的同一性,由此升华的美学元素又构成铸造更高精神境界的艺术血肉。人们称他为“大树诗人”,那是从一个方面揭示了他围绕创作进行的知识积累和丰富的修养。事实上不论是版画还是水墨画,在他的作品中都渗透着音乐、建筑、雕塑、文学、诗歌等姊妹艺术的气息。从学习积累到使用这一艰难的角度,完全可以窥视和理解他的知识面和积累的深度、广度及其伴随的观念升华。仅就音乐为例,为此他付出的酷爱和探求几乎是同美术创作同步开始的。他熟悉许多古典交响乐和名曲,具有很高的音乐鉴赏力,被音乐界的友人称他为“耳朵毕业、手未毕业的音乐家”。当这种音乐化成美学观念,在绘画中便无所不在了。例如他在画面上运用的线、点、中间色调的和谐,黑白对比的韵律感,曲线与直线的交互运用,化迹运行的沉浮、粗细、虚实、走向等等无不跳动音乐的因素,展现声与色互相沟通的信息。那升腾的树干、延伸的枝条、岩石那种坚与柔相搏的曲率、水乡之河那盛满倒影的涟漪、建筑恢弘的神韵,以及整幅作品抒情的韵致等等,哪一项不浮现清晰的和弦。这种充满运动与旋律、声音与色彩、结构与曲式的结合说明融通于各艺术之间的元素是艺术全息论的本质所在。

艺术的风格、流派及其种类,也如同物种进化那样,随着历史长河向前推移而成脉系的繁衍分巢,如果说把一种形式的完善与进化理解为向造化延伸的阶梯,那么对于走向成熟、思想生出翅膀的艺术家来说,这种阶梯也将不失对翱翔的束缚。事实上,在艺术形式和生活内容相互平衡的天平上,如果偏重于悟守程式的法码,另一端必然托起的是雷同和类似。西方艺术大师罗丹曾从肺腑发出感慨:“真正的艺木是忽视艺术的”,中国清代绘画巨匠石涛关于有法与无法、无法乃为至法的论述,无不都是在捍卫艺术的生命,呼吁创作家缩短画笔与生活的距离。正因为如此,我们从现代画家王琦先生在水墨画创作中所体现的造物精神,以及对创作的不息追求中,可以为繁荣新时期的美术创作、造就时代的杰作,从而找到许多宝贵的启示。

——原载《中国艺术》1995年0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