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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大权:疾风见劲柳,禾田醉人香--论宋源文先生创作的剑胆诗心

时间: 2019.2.14

自上一世纪三十年代的新兴木刻运动以降,中国现代版画风流弥繁,以神存炁,以炁存形,不论申张精神,还是强调写实,不论关注社会仰或志在个人,都承认"新兴木刻"以创造替代复制的核心价值,承认新的版画当以创作为本,这与传统的复制版画泾渭分明,也必将是中国版画发展的康庄大道。

创造性的版画创作之所以成为发展的主旨,有赖几代版画人毕其一生的坚持,尤其是直接与新兴木刻运动对接相衔,直接与第一代版画人师生相处的第二代版画家们,蓬莱不远,道山面对,他们对传承既责无旁货,又心悦诚服,更重要的是第二代版画人几近一生的版画创作,丰厚了新兴木刻的单薄,滋润了新兴木刻的干沑,拓宽了新兴木刻的审美,延展了新兴木刻的维度,用本体性强化本体性,以创造性承继创造性,完善和深刻着中国版画的形式与内涵。

当然,第二代版画人创建了版画教育的体系,明确了版画学理的逻辑,推动了版画理论的深入,完善了版画全国的组织,基奠了版画展览的格局等等做为,还有待人们进一步发掘研判,但第二代版画人的历史及功绩远远没有被现实所认识,他们的作用与意义更是少有评说或探讨,他们在中国美术史的地位和价值,在国家与民族文明进程中的地位和价值都应该是不废万古的江河中不可或缺的那一滴水。

宋源文先生做为第二代版画人的杰出代表,不但因其身处中央美院版画系这一中国版画实际的领导核心,更因其以自已的版画创作、教学、组织、理论等工作与现当代版画休戚相关,他几十年来所倾心倾力从事的事业,既是他人生的步履,更是中国版画的进趋,"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版画正是因为宋源文们的努力和作为,个人的付出与奉献,才会发展与提升,而个人的气节与情感,不但是艺术家创作的初心和结果,是审美的剑胆与诗心,更是创作中的艺术语言的表述氛围和展开空间不可或缺的语境条件,艺术家气节与情感的品质决定了他艺术创作的品质。

之所以首先强调宋源文先生的气节,是重在强调他人性的真实,无论伟岸仰或偏狹,舒展仰或逼仄,作品总是从不同角度诠释着的人性的真实,画面中所有形象或景物不过是时间地点和人物的他(它)在,他(它)在则验证着’我’在,英国哲学家休谟曾说"爱也罢,恨也罢,思想、感觉、观察也罢,无非都是在领悟",领悟真实,领悟自已,前者拂去风尘,后者明确自我,尤其在历史动荡之际,最是气节彰显之时,宋源文的气节是疾风中的劲柳,是莽塬上的劲草,柳树之所以敢抗拒疾风,劲草之所以爭一岁之荣,不正是根足够深,命足够硬吗,不正是文天祥在正气歌中所说的“时穷节乃见"吗?

回望宋源文的人生旅途,童年时饥寒交迫,战乱频仍,少年时日寇横行亡国之痛,都铸就了他品性的刚直不阿,而青年时参加革命,宣传革命则奠定了他人生理想的方向,在黑白天地之间,在野花盛开的地方,孕育了他以艺术来表现自己理想的初心,也形成了他坚持歌颂阳光,歌颂春天,歌颂人民的主题,许多人在评论宋源文的作品时,常用“雅化”来概括,雅化不是简单地对应俗化,它应该有更宽泛的词语意境,比如粗化、假化、虚化、弱化等,在新兴木刻和延安版画中,粗化的语言方式是当时历史的必然,要即刻能办又得群众喜欢,雅反而达不到这样的宣传群众传播群众的效果,1949年后,尤其是“文革”时期的版画,假与虚的语言是当时历史的又一种必然,“山河一片红”的理想与“高、大、全”的主张,都排斥雅的存在,中国近当代版画在挺过了历史的坎坷和波浪,走到改革开放的时代后,人性的真实越来越成为人们精神追求的准则,尤其像宋先生这样的禀性品格,一旦环境不再抑制真实的自我,气节的真实首先是人的“大雅”,“大”是雄浑博大有荣乃大,如他的作品《天际》《天潮》《春江雪》《长空行》《黑土地》《世纪的乐章》等等,大到处处有正气,而“雅”则是棨戟遙临雍容典雅,如《昨夜风雨》《朝阳》《春江雪》《聚》《野花盛开的地方》等等,雅到时时见就得,在宋源文这一类气节鲜明的作品中,大雅之风扑面而来,气节之盛过目难忘。在与宋先生面对面时,同样能感到这种大雅的气度,对事对人以全盖偏少有计较,在他做为中国版画的当家人时,总会以全国版画的大立场,以艺术发展的大前题为重,个人的远近亲疏或师从嫡庶都不曾影响判断,左右决定,德国哲学家康德曾说过“世界上有件东西能震撼人们的心灵,一件是我心中崇高的道德标准,另一件是我们头顶上灿烂的星空",道德标准是宋源文先生自幼所形成的,而灿烂的星空寄托着他对版画的期望,他的气节宽厚雍容,肃穆刚正,令人悦服,没有如此的气节也就不会有作品中如此的风范,同样,没有人生早期瓮牖绳枢的困苦,作品也无从谈气节。

宋先生为人与为艺浑然一体的人格魅力,为版画的后来者导引着路径,标示着方向。

哲学家尼采曾说过“其实人跟树是一样的,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它的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情感的力量不像气节的高标張扬,相反,它的浓烈丰厚源于内心更深处的迺积迺仓,“积厚者流泽广,积薄者流泽狹",如果说气节是宋源文先生创作的筋骨,情感便是其中的血肉,阳刚与阴柔,呼吸与脉动,疾风中的劲柳与禾田醉人之香,构成了宋源文先生气节与情感的相辅相成,体现了他软硬并在的人性真实,没有气节的强筋健骨,就无法彰显情感的情趣风致,所以在宋源文的许多创作中,情感的流泽明目张胆随处可见,如《谁家禾田醉人香》《卓玛老师来了》《春曲》《移动的阳光》《古柳树下》《母与女》《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弟兄》等都显而易见情感的流露和铺排,值得深思的是,在宋源文先生作品中不断湧现的情怀情愫与情感。之所以不是偶然的现象,而是必然的结果,这和他对社会,对人的关切有着本质的联系,通过艺术的行为表现出来的仍然是情感的真切。

情感的力量,让表现有了温度,情感的浸漫,让审美更为感人,在黑暗中自我的救赎有赖情感,在阳光下发声吟咏更需要情感,《晨光》《盛秋》《家在梦乡》《依恋》《歌》《新春》《落叶情》等等创作,或是微雨初歇,六合清朗,或是田野空濛,水光潋滟,或是晚英穷节,落叶缤纷,画家心中徜徉的诗心,待落到纸上便成了施靡的匠意,来逝倏忽,令人怅叹,余香弥长,荃蕙久芳。

宋源文先生先后经历了两种不同的社会形态,新的历史新的社会,为他更客观的认识提供了表现的契机,旧的历练旧的情感则为他更主观的表现提供了个性的版画语言,在《融》一画中,黑白与灰构成了画面的平实,而角刀和圆刀的细刻精雕,从容的描述着冬雪后的木瓣柴垛,在刀触节奏稳健的不断排铺后,一抹遗雪横贯画面,白色格外抢眼的同时,十几只雀鸟在积雪中啁啾跳跃,小小的生命面对大自然的变幻是那样从容和淡然。在《雁鸣长空》一画中,大面积的白挤压着黑与灰,画面张力的内倾,凸显了表现语言的精炼,无论是地面沉郁的黑色主体,还是地表承重远去的车辆,为画面营造的天地之间都非常舒展自然,而天边近前骤然飞过的雁阵,则让人猝然一惊,不知到这些天际行旅从何来又欲往?在《萌》的画面中,小角刀朴拙却巧妙的述说着稚嫩的萌芽,如何在初生之际的好奇,大自然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颖,而自已的新颖却感动了画家,每一个生命的新颖构成了自然的节律。宋源文先生赋予这节律的正是浓浓的爱意,正是满满的情感!

在宋源文先生许多版画作品中,东北大地的白山黑水,万里长空匆匆的雁行,春风中复苏的萌芽,雪融后初晴的暖意,都不止一次的成为他描绘的主题,对家乡对土地深深的依恋都传递着他一生的情感,所以他情感的载体,那一件件用动人的版画语言描述的画面,诚如柳宗元在《愚溪诗序》中所称道的"清莹秀澈,锵鸣金石,能使愚者喜笑眷慕,乐而不能去也"!

纵观宋源文先生几近一生的版画作品,从上一世纪五六十年代直面生活的《移动的阳光》《母与女》《古柏树下》《闹元宵》《暴风骤雨.插图》《歌》《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弟兄》等,到七八十年代思考生活的《中国的声音》《农场假日》《乌苏里江渔歌》《苹果熟了》《雁鸣长空》等,再到世纪之交时歌颂生活的《柳烟梦》《野花盛开的地方》《长空行》渡过寒冬》《春江雪》等,不但气节的筋骨坚实,不但情感的血肉丰厚,在天地间表现生命的美是纵贯一生的创作主线,而对生命长久或短暂的偶然,对生命辉煌或平凡的偶然,则是画家人性关怀的必然,这正是好的艺术作品与杰出的艺术家必然具备的品质,至于手段,至于技巧,至于形而下的所谓表现,都无法替代人性的宽厚与伟岸。

从二零一六年到二零一八年,宋源文先生完成了他思考良久的《天空的颜色》组画,三十六件作品分为三组,为了更理想的表现天文垂象气降生物的天的生气,更深入的描述油然作云沛然施雨的天的脾气,更飘逸的状写邈烟溟雾,霓旌云旗的天的神气,宋源文先生先以PC版做底,在第一版上做足加法,再用丝网版定型,根据色阶、色度在水性色料的微妙渗化,增加的补版却是为了减去多余的旁白,最终捕获到情绪的真实,不错,天是有情绪的,无论生气,脾气,神气都在強调天人合一,王者以民为天或民以食为天,都是人与天的攀比,"浑浑沌沌,离则复合,合则复离",都是用天事说人情,宋源文先生不但以天说事,以天喻人,也在以天正己,以天验身,"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

尚书.尧典强调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观赏宋源文先生的作品,让人们从言志中看到他的气节,从永言里看到他的情感,从依永中看到他的品质,从和声里看到他的精神。对一个画家而言,一生都在作品之中,其中所有,也正如宋源文先生自已所云“我从苦难的旧社会走来,经历了烽火年代的洗礼,走过平实而曲折的旅程,从灵魂工程的苦旅中一路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