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苍颉造字,天为雨粟,鬼为夜哭,龙乃潜藏。虽是神话,但也说明一个道理:那是因为苍颉的创造,文字的产生,"可穷天地之变","百工以又,万品以察"将使世间一切无可循其形,展示了人类的文明进入了惊天动地的阶段。创造的能力,原是造物主的专利,人类有了这种能力,无疑可以揭示大自然的一切奥秘,岂能不让鬼神震惊!
人类创造绘画,也定像苍颉造字一样,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因为它昭示了人的本质力量可以通过美的形式使之对象化,可以将万事万物再现,甚至使心灵观照物化为能够共同感知的审美对象。
先民们遵循怎样的法则创造呢?老子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又说:"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这样人和天地自然和造物主就是一个共同体,就居于同样的地位,就获得了造物的权利和能力。
现在的中国画传统也有初创的阶段,初创需要勇气,初创比继承艰难。在众多初创中,古人选择了在当时条件下最佳的范本,从刻在石头上,绘在彩陶上到涂画在纺织品上,一直到纸制品上,水墨一脉相传至今,人物、山水、花鸟......,其中蕴含传统艺术精神信息量最大者当属山水画,因为它包括了天、地、人及所融会之道。山水画之所以有不衰的生命力,原因在于大自然是人类的母亲,是玄牝之门,是天地之根。中国的艺术源自天地自然,在这种艺术精神的笼罩下,应该能催生无限多的艺术类别,流传下来的传统只是其一。虽然在发展过程中,还应该有别样的选择。
西方现代艺术的潮流,与中国传统艺术的变革相互激荡,总能在中国艺术的深山峡谷中听到山鸣谷应。艺术观念与艺术形式的创造,在西方是大刀阔斧,采取的是否定之否定的路径,后浪淹没前浪的过程,是艺术本身自我规律的演化,在中国则表现为艺术社会价值的寻求与适应。是循序渐进地在旧基上的演变和发展,是改革与守成两种合力的推荡,或有时呈现静态平衡,或有时出现龙卷风式的螺旋推进。它没有出现西方事必"主义"地极端歇斯底里,也没有出现"白马非马"般的偏执诡论与固步自封的虚矫。
刘国松的画,若追溯其本,应该说是从古典美学之源流出的新溪——即道的感性观念。道在人们的心灵观照中,总是万古常新的。读其画常让我们产生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鸿蒙初辟的感觉。仅管画面恍兮惚兮,窈兮冥兮,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尾,但其中有象,其中有物,其中有精魂在。妙趣天成与人工匠作的结果,产生的是幽曲玄远,意趣深渺,气象宏大与天地和光同尘的画面效果。这样既合乎造物的规律,也适应作画的目的性——物象自然生,大道蓄其中,人情寄大道,大象本无形。执大象而天下行为表现,刘国松的画好就好在大象无形。"无形"就是无定形,不是没有形象,而是万象喷涌,险象横生,大气磅礴,气象万千。刘国松的画是大象无形的真解。
每一种个体事件的产生都不是偶然或片面孤立的,都是一个值得重视的宇宙事件。刘国松画的产生,必是整个中国画在大环境中发展的产物。他的画作为一个中国画的新样态,绝世而独立。在其画中纯粹的心理意象,借宛若天成的"作"的过程,成为美的本体外化,从不期而至,不期而生,到随机而致,随机而生,有物混成,有迹可见,却有迹可循。它中涵浮沈、升降、动静相感之冲突与和谐,又生出天地氤氲,万物化醇,胜负相荡,屈伸相依的张力。它超越于任何现实的景象之上;他将人们稍忽即逝又明澈于心的意象,那些只可在心灵中观照到的生动模样,那些恍兮的存在呈现于画面上,凝定下来,使自然、心灵、意象相互契合。王弼说:"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那是音乐一般的感受,这意象中再现的景观是一种陌生、遥远而超凡入圣的境界。
刘国松的艺术实践,向人们表明,中国绘画也可以是另一种样子,也可以不同于李思训、王维、吴道子以及董源、巨然、李成、范宽、四王;也可以不同于石涛、八大。正像音乐不一定是巴哈、莫札特、贝多芬等大师的基调加三和音一样。但他并不曾割断中国艺术的内在精神与形式美法则之间的联系。其气与格调,意境与韵味依然在顺万物之情,步变化之途,依然在必然王国与自由王国之间作逍遥游。在当代的中国画领域,纵然笔墨巳不被视为唯一不可动摇的造型基础与审美原则,但它毕竟是千古陶冶的精华,即便如刘国松先生这样极富个性色彩与创造精神的再造派,依然不失笔墨传统,只不过在他那里笔墨与水墨合二为一了。他超脱了单纯"笔"“墨”局限,而令笔墨成为开放的联系。水墨一旦化为笔墨的代名词,一切可用来造型的工具,将都可发挥"笔"的作用,也许,这是他四十年前提出"革中锋的命"、"革笔的命"寓意所在。艺术的优劣毕竟最终取决于效果,而不单纯取于工具手段。于是,在刘国松"笔"下,内心架构与自由随机,无羁无绊,随形造境,随境表意;偶然情趣与人造意象结合,妙得偶成顺遂自然流变,成为与造化同趣的造型手段。其诗情境界,匠心天成往往动人心魄。他的画中或空山凝云、昆岭玉碎;或疾雷破空,飘风震海;天惊石破,秋雨骤发;或列缺霹灵,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或瀚海阑珊,大漠烟起,或丝路花雨,雪域寒凝;或青城烟霞,巫山梦境,都是他对山河大地感悟的升华,是时代现实对他的感召和呼唤的回应。
艺术史总是垂青那些为人类带来前人未曾有过而又能为后人造福的美的创造者,因为有了他们才使艺术殿堂高齐天表,异彩纷呈,美仑美奂,富丽堂皇。格拉西安在其《尺度论》中说:"艺术是自然的又一个创造者,它似乎给前一个世界又加添了一个世界,而赋于这个世界以其他事物本来不具备的完善。在与自然的统一中,艺术每天都创造着新的奇迹"。刘国松先生的成就,得到国内外广泛的肯定和赞誉,他的风格独具的创造为中国画无疑开辟了一条生机勃勃的新途。他的艺术是对美的阐释,是他生命的燃烧,他的路也必将越走越宽广。
作者:原中国画研究院院长刘勃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