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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的艺术——杨福音绘画的价值

文:邵大箴    图:邵大箴    时间: 2012.11.29

杨福音的写意画,无论是花鸟还是人体,无论是以线条为主,还是用墨色铺染,仿佛是信手拈来,仿佛是忘乎所以,既有法又无法,似有还无,充满禅意,能让我们体味到画家在创作的过程中自由的心态和追求的舒畅、随意和淡定的境界。

杨福音的画作有写意风骨。风骨,即风格、格调、气质。风骨原是文学名词,《魏书•祖莹传》说,文章须自出机杼,成一家风骨。其实,画与诗歌文赋一样,是一种抒情方式,文论中的所谓风骨,自然同样适用于绘画作品的品评。好的绘画作品自有独立的风骨,从梁楷到倪瓒,到弘仁、八大......无一不是中国画写意风骨的最佳诠释。风骨的形成,与画家的个人修养密切相关。

杨福音是湖南人,湖湘之地在楚之南,也有南楚之称。充盈着悲凉、浪漫的南楚文化及在无拘无束中表现出来的沉雄古风,对他的艺术创造有着很深的影响。因此,杨福音的画面里充满了一种苍凉、沉郁的气韵,往往寥寥数笔,令人荡气回肠。色彩因加了墨,变得凝重、沉稳,灰暗的调子里,偶见一抹赭石、石青,轻快并不跳跃,魏晋之风扑面而来。

杨福音酷爱民族传统文化艺术,他的知识面很广,从文、史、哲、艺典籍到民间诗词,广泛涉猎。他吟唐诗宋词,读历代画论,临石涛、八大,更善于以自己的心境去理解、去领会,继而用自己的方式去表达,语言也就自然地融汇古今,自成一格。对八大山人的研究尤为深入。大家都知道,学八大很难,因为没有八大国破家亡的感受,很难表达出类似八大的感受。很多人学八大,努力去揣摩、体会,但终究流于表面,难得其精神。杨福音则完全不同,他研究八大的构图、用笔、用墨,但并不进入八大的角色,而着重表达自己的心境,使他的画和八大既有相同的创新气度,又有自己的格局。他也画荷花、小鸟、飞鱼、仙鹤......虽然是同样的题材,但是却没有了八大的冷漠孤傲、愤世嫉俗,变得心平气和、淡然悠远。因为,杨福音的心是宁静的。

杨福音出生在有文化艺术修养的家庭,父亲杨导宏毕业于上海美专,曾受教于刘海粟先生,母亲吴湘珍亦通绘事。他自幼耳濡目染,五岁时即随父亲作画,后又得到陈白一先生指点。他虽未受过美术院校的专业训练,但心仪绘画,且有天赋,又刻苦勤奋地钻硏,青年时期就出手不凡,有优秀连环画作品问世,显示出很大的艺术潜力,成为一位出色的、有独立个性的连环画家。他从那里一路走来,逐渐从在表现社会生活的绘画中关注形式美感,转向在水墨写意抒发个人内心感情,专注于对绘画语言独立性的研究。他的作品既有传统文人画的意趣,又没有受古人章法、笔墨的束缚,表现语言自出机杼。表面上看,他的水墨似乎有西方当代绘画的抽象意味,但细细品味就会发现,两者手法不同,境界迥异。在线条穿插、结构取舍、墨色晕染间,他采用了中国传统写意和民间绘画的笔法,赋予作品以特有的神韵和古朴悠远的静谧感。

杨福音在线的运用上有独特的创造,他笔下的线不同于一般画家采用的书法用线,而类似于汉画像砖、宋明青花瓷上的线,简洁流畅、圆润轻快。他称自己作品中的线为“反线”,因为这些不是客观物象的轮廓线,不是为描绘某个形体而存在的,而是充分发挥线条本身作为绘画语言的独立价值,充分表现个人的心境和情绪。他早年连环画中精炼、明快的线条是为了人物形象塑造和传达故事情节而存在的。当他转而改变画风之后,开始探索绘画的形式语言的独立意义,逐渐抛弃线条的造型功能性,使得线条成为一种纯粹的、有了自身美感、节奏和表情的艺术语言。

杨福音的画,给人一种随和、温敦、入世的亲切感,又有一种含有内在固执理念的文化意味,兼有刚毅和柔情,可以说是南楚文化古韵发出的当代声音。

如果从绘画功能的角度细究杨福音的画风,我认为则可将其归入“艺术的艺术”的范畴。

“艺术的艺术”,不是形式主义的艺术吗?

艺术史上曾经有过“艺术的艺术”与“社会的艺术”两派的争论,似乎两者水火不相容。对此,林风眠先生曾写过一篇文章谈论这个问题。他说:“艺术根本系人类情绪冲动一种向外的表现,完全是为创作而创作,绝不曾想到社会功用问题上来。如果把艺术家限制在一定模型里,那不独无真正情绪上之表现,而艺术将流于不可收拾。”他又说:“‘艺术为艺术’者,是艺术家的言论,倡‘社会的艺术’者,是批评家的言论,两者并不相冲突。”那么,“艺术的艺术”对社会有什么价值可言呢?林先生的回答是:“艺术家产生了艺术品之后,这艺术品上面所表现的就会影响到社会上来,在社会上发生作用了。”(林风眠:《艺术的艺术与社会的艺术》,1927年,参见《林风眠》,学林出版社,上海,1988年)

杨福音画作中随意、放松的浪漫情怀,是他心灵自由和清净思想境界的折射,是他智性和艺术修养的自然、真实的流露,这是其艺术魅力所在。读他的画,我们在为他的绘画语言感动之余,也会得到思想的启迪:艺术中最珍贵的是感情的质朴和真实,人生也是如此。这,也是我们当今社会和许多艺术作品中所缺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