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画对于我就像吃饭睡觉一样,早已成为每天的必须,在九十年代至新世纪初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热衷于表现市井生活大场景,敏感于人群中的故事,观察生活环境的变化。 我的描绘捕捉平常生活中的非常张力,一种普遍的欲望挣扎,试图在展现矛盾状态的同时,透出鲜活的冲击力。能呈现一种最根本的人性状态。
而随着对人和社会生活认识的扩展,对这个世界解读的不断更新,导致对于如何延续绘画以及其他媒介语言进行更贴切的当下表达,开始了十年的思变过程。 以前只是凭感觉和情绪随意的描绘事物的表象,涂画中的快意来的太容易且随着惯性的延伸,兴奋感却越发短暂。 如今对表达方式的选择更加在意,已不满足思绪的惯性直接。在《皇后的新装》系列完成巨变后, 又一个偶然机会的适时出现, 让我得以查阅大量六十年代以来的各类资料,当翻看延续几十年的《人民画报>时,记忆之门仿佛突然被打开,而当时需要创作和电视台相关的内容, 记忆中许多重要的历史章节,也都曾被电视,这个大众媒体所广泛传播, 于是公共与个人记忆和电视的结合便成为了下一个主题.
《被记忆》系列关于时间段落的选择是从七十年代至今,跨度四十余年。与我个人记忆的年龄一致,由此产生这样一段回望也是很自然的事。 这个国家的七十年代对于多数现在的人们来说,只是一张充满怀旧浪漫色彩的发黄老照片,陌生且模糊不清了。而八十年代是激荡人心的,骚动的,充斥着无边的理想和发泄不完的激情 ,也给每一颗曾经历的心灵刻下了深深的理想主义烙印。九十年代呢, 就好像是刚刚建成于沙漠之上的拉斯维加斯赌城,热闹非凡,尘土飞扬。人们开始品尝到物质享乐所带来的极大满足感,而后谁也不想再失去那感觉。于是我们的世界,就开始像一个高速飞转的陀螺一样停不下来了。
对于广大的普通家庭而言,电视观看活动从七十年代至今,始终是意义非凡的,在我的成长中也一直都有它的陪伴,我们的诸多记忆,都和这小小屏幕中播报的画面及内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国家政治事件到海底生物的发现;从赚人眼泪的肥皂剧到鲜为人知的历史档案揭秘;从人物访谈到动物世界;从一片赞歌到骇人的新闻暗访;从奥运会到娱乐选秀,从三国红楼梦到韩剧美剧,从自然灾难到宇宙探秘,所有令人眼花缭乱的视像曾那么令我们惊喜感动,却又不可逆转的走到今天这般:从娱乐到娱乐至死的境地。我成长的岁月恰好见证了这个超级媒体的兴衰,而它所留存的影像,不论纪实或杜撰,戏说或言情,都无不佐证了这个国家从个人到集体经历的巨大变革。
2011年完成了《被记忆》系列,6年也就在仿佛时光穿梭般的描画中过去了。画的过程极其缓慢,很像是登山的过程,开头总是很兴奋,随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却是无尽的台阶,两旁渐渐失去新鲜感的风景,干渴的喉咙和越发酸软的双腿, 终于,在极度疲惫之下到达了顶峰。然后一切又不同了,清风掠过,安抚每一个张开的毛孔,那惬意汇合胜利的喜悦让全身再次充满了能量,又可以去期待下一个山峰。这过程也很象练内家功夫,每天都需要凝神静气,才能保证画好一条长长的直线而不会象蚯蚓爬似的。这过程让多年来享受画笔挥洒畅漾之快感的我,也曾瞬间怀疑过这无趣又辛苦的过程,是每一张的完成带给我更多持续下去的动力,结果是令人欣慰的。这是一段不同寻常的思变过程。即使眼睛为此倍感疲劳,心却被收获不断盛满。
四十年短暂如流星,于我们身处其中的几代人,却是丰富热闹的半生光阴,或喜或忧或进或退,或挣扎或屈服。生命中的五味杂陈,一一在这当中体味着,消失着。对记忆中的故事究竟确定无疑还是已经麻木,真相的世界和粉饰过的世界,到底那个更能为人们所乐于接受呢?又或者现实的人们太过忙碌,已无力追究?若干年后再看这个系列,或许象是一次出轨,或许仅仅是出轨的开始而已。重要的这是一次验证,让我有机会看见了,一些本就存在于内心深处的情结。而不断曝光这种真实或许才是我不想逃离的命运。
我们可能很幸运,又或许很不幸,因为我们赶上了一个,每天都会出现新鲜荒唐事物的热闹非凡的时代,这似乎应该是艺术家的黄道吉时,也的确每天都会产生出大量充满新意的艺术,不过它们会因第二周更具新意的展览而被人们迅速忘却,我们的不幸在于太多的变化发生于太快的速度,太拥挤的空间使得心灵和思想难以辗转驰骋,无所不在的娱乐快感麻木人的心智,每一段自认为有价值的情感,有价值的关注,都会因缺乏审视回味的时间而变得无味。
尽管如此,艺术家依旧还在兴奋的表达着,不是吗。每个时代都拥有新生的动力,也充斥着不同的愤怒与抱怨,而世界继续变化着前行。就像我在持续记录的变化,目光所及之处,不论微小的路人,或宏大的历史事件,描绘了很多散落的点,有宏观也有微观,而所有点的核心未偏离过一条主线, 那是一代人随世界的变化或停留或改变的状态。这样的记录会累积生成一种时代的共同表情, 而表述者的情感与态度在其中已然坦露无遗。
201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