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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场单元文字】含泪画下去——司徒乔艺术世界的爱与恨

文:曹庆晖    图:曹庆晖    时间: 2014.7.29

一、抱着明丽之心

“抱着明丽之心的作者”,是鲁迅1927年写给司徒乔评论里的一句话。在这篇评论里,鲁迅洞察到终日画古庙、土山、破屋、穷人、乞丐的司徒乔,直面黄埃漫天的人间的全部意义——“为人和天然的苦斗的古战场所惊,而自己也参加了战斗”。

是鲁迅购买了司徒乔的《五个警察和一个〇》,是鲁迅鼓舞了司徒乔怀抱明丽之心,去做冲破黄埃的苦斗。抑或,也可以这么说,是鲁迅真正让司徒乔觉醒到一颗明丽之心有所担当的人生意义。

明丽之心,正是司徒乔目睹所爱所恨“含泪画下去”的基石和力之所在。

二、流霞彩羽

1938-1942年,司徒乔一家迫于战乱和司徒乔的肺结核病,避难南洋,在缅甸仰光、马来西亚槟榔屿、新加坡一带——有“翠裙舞入碧云边,故共流霞彩羽斗翩跹”的东南亚群岛——辗转流亡,靠司徒乔画风景、肖像以及妻子冯伊湄任职教师、编辑糊口。

在南洋,色调都是那么热烈而浓郁,引逗着司徒乔的画笔飞出画箧,入到一个看不到国难之痛与流浪之忧的创作世界,热切地言说着这里“诗情画意”的风物。

当然,司徒乔也确需这流霞彩羽去支付家庭用度,以尽自己作为丈夫和三个孩子父亲的责任。举家流浪之际,这何尝不是一颗明丽之心理应担当的呢?更何况,这流霞彩羽,原本也是画家明丽之心投射与激动而产生的,它没有杂质,甚至也谈不到技巧上的驾轻就熟,有的只是画家病体转机就要画下去的努力和冲动。

三、放下你的鞭子

司徒乔油画《放下你的鞭子》,取材于1941年在南洋筹赈演出而引起轰动的“新中国剧团”金山、王莹主演的同名独幕剧。

此前——1937年8月15日——司徒乔历时12年积累的两大箱作品以及书籍、日记和文稿,在日寇轰炸南京时全部化为了灰烬。“我要画更多更好的画来回答它!”司徒乔曾满腔怒火地发誓说。

《放下你的鞭子》演剧本身,以东北流亡父女卖艺求生为线索,以假戏真做和苦肉计为艺术特色,其高潮部分——父女二人对青工断喝“放下你的鞭子”的悲痛反应和唏嘘诉说——常常激起现场观众强烈的回应,他们与剧中人同呼吸、同落泪,一同汹涌起抗击日寇、保家卫国的怒潮。

在南洋避难养病的司徒乔,为剧情所感染,诚邀金山、王莹为模特儿,在家中置台搭景,写生角色,描画如图,所表达的即是普通观众对话剧主题和演员的热烈拥护,也是画家个人对日寇侵略和轰炸的创作回击。它,正是司徒乔立誓要“回答”日寇侵略的那一张“更好的画”,也是1949年以前展演相同主题内容的话剧、电影之外,比较成功的一件同名油画。

既热爱南洋的流霞彩羽,亦不忘抽打在身上的鞭痛,爱也热血,恨也热血,这是画家司徒乔。

四、新疆猎画记

“天山雪似刀,瀚海沙如箭,问此行何处?笑指玉门大漠漠无边。”1943-1944年,司徒乔作新疆写生,得画哈萨克、维吾尔、蒙族牧民生活、边疆风光数百幅,并以《新疆猎画记》为题,撰写了数篇游记散文,以志其行。

“猎”字,用于司徒乔此次新疆写生,极妥帖。一是点明了他在塞外风光、民族风情的激发中始终处于亢奋的速写状态,凡成画处必猎之,如舞蹈、套马等酣畅处,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画幅不求多么完善,但下笔必是对对象独特认识的记录,故而鲜活率真,充满生气。二是点明了他在冬季赴疆严寒酷冷的自然条件和当时军阀统治的政治条件下写生,随时会遭遇各种困难甚至殃及生命的危险。实际上,司徒乔在疆也数次险遭不测。由此,可知“猎”之于画的意义和艰辛。

猎画之人,铁血丹心!由此亦可解些司徒乔何以自呼为蠢人、艺术为牢狱的因由。

五、多少灾黎老异乡

“画老百姓是我最喜爱的工作”——司徒乔曾如是说。这在“流霞彩羽”、“新疆猎画记”等单元以及《放下你的鞭子》、《三个老华工》等作品中多有反映。其中不乏画家对人间苦难的感受和表现。但是真正使画家无遮碍、全面地直面人间苦难并将之记录下来,主要是1946年的灾情写生。当时,司徒乔接受“善后救济总署”聘请,赴粤、桂、湘、鄂、豫五省灾区考察,以画笔记录灾区情况。

这一次,司徒乔笔下的那些受灾受难的黎民百姓以及以文示形的文字说明,因饱含平民关怀和现实批判色彩而为世所重。虽然,也有对普罗绘画内容大于形式有看法的人,尖刻批评司徒乔的表现力并质疑他创作态度的严肃性,但支持画家行动、欣赏画家作品“血与泪的交织”的意见却是当时的主流声音,这一主流热切呼吁“欢迎一切向现实主义接近的倾向,向人民艺术接近的倾向。”

孰能想到,司徒乔是抱病应聘完成此次为期三个月的灾区写生的,不久他就咳血不止,被送进医院。

“哀黎涕泪英雄血,洒作千山红杜鹃!”——冯伊湄的这句诗,真可视作对司徒乔灾黎写生与影响的千古概括了。

六、未完成的画

1952年,亚洲及太平洋区域和平会议在北京举行。饱受侵略之苦、对战争深恶痛绝的司徒乔,决心画一张会议代表群像图,向世界和平建设贡献一己之力。他尝试着用中国画的方法,把来自75个国家、较为人熟悉的125位代表结构成迎着曙光走下台阶的巨幅群像,但由于政治题材的特殊以及艺术表现的难度,使司徒乔在1958年去世时也没有完成这件作品,只留下了未完成的线描稿。去世前一天,司徒乔曾满怀抱负地说:“即使只有一寸大小的人物,我也要人看出新时代的中国人的气概!”

妻子冯伊湄有感于此,想到丈夫生前许多未尽之理想和愿望,觉得“他的生命,就像一幅未完成的画”。她开始呕心沥血为丈夫做传。1977年,《我的丈夫司徒乔》出版,并在1978、1999、2011年三次再版。再版后书上的那句话,也是书名,就是“未完成的画”。

七、玫瑰村

玫瑰村是司徒乔和冯伊湄1929年相遇、相识、相爱的地方——那是法国巴黎的一个美丽的小村庄。

1931年,司徒乔与冯伊湄在广州结婚,建立起自己的“玫瑰村”。毕业于复旦大学文学系的冯伊湄,从此开始跟着穷画家司徒乔,过起了穷苦漂泊但相濡以沫、情深似海的苦日子。

司徒乔1932年就患上了要命的肺结核,此后东奔西走幸得有冯伊湄支撑和陪伴。特别是1946年,为给丈夫治病,冯伊湄费尽周折,伴君远渡重洋到美国求医,备受生活困窘的煎熬。1958年司徒乔病逝后,冯伊湄蘸泪成书,呕心铸字,在1964年为丈夫写就15万字的人生传记,为美术史留下了一个完整的画家司徒乔。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没有冯伊湄,就没有司徒乔和他的艺术。

司徒乔非常爱妻子和孩子,为他们画过不少生活画像,其中尤以不同时期的冯伊湄像为多,无论速写还是油画,幅幅情真意切,温馨如蜜,足见妻子在他心中的位置。

“忧患把生命喂饱,一朵希望,把视线引向明天”——这是冯伊湄日记中的一句话,也可算是对她和司徒乔的爱情“玫瑰村”何以芬芳浓郁的回答吧。

——曹庆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