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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卫红:盛时——关于刘庆和的画

文:靳卫红    图:靳卫红    时间: 2014.9.2

如果语言能描述出一幅作品,那么画家做什么呢?我相信语言之于画只是一个世界试图企及另一个世界的愿望。

看刘庆和的作品,我以为这里面有两个值得讨论的问题。一是他表现的主题,他对生命的观察;一是他的绘画方法,他用新的方式来融入水墨画。

近百年以来,几代人反复考虑如何对待水墨画,至我们这一代尤甚。水墨画是一种独一无二的艺术表达方式,认同它,理解它,并不意味着我们不敏感到它在新时代面临的尴尬。放弃或许是一种最为简便的方法,但是,那样似乎我们屈从它已死了的想法。而对抗这个想法的唯一方式是我们继续和它在一起,要么与之一同荣耀,要么与之一同沉沦。这可能就是陈寅恪先生谈论王国维所说的为文化所化之人的选择。无论如何,水墨画是一种我们放弃不起的感情。

也是近百年以来,经年累月的战争和政治运动,我们精神疲惫。而经济大发展,不但没有带给人幸福,反而增添无穷烦恼,对生的怀疑达到了峰值。正如古人云:人生不过百,却怀千岁忧。在这样的环境下,艺术常常回避现世的痛苦,寻求超脱的快乐。俗世,滚滚红尘,很少得到赞许。俗世实际上更象一台铰肉机,将肉身之快乐及痛苦一并铰入其中。生,如有可赞美之处,该是什么?我们,要么做为俗世的对立面,要么成为它的一部分。

水墨画向现代转型,真如大梦般难以企及。在这个塞得满当当的羊肠小道上,你若还有一点表达自我的野心,这足够消磨你的生命。我们的前辈,如徐悲鸿、蒋兆和一代,干脆明确地提出用西方的写实主义改良中国画。遗憾的是,时间已经证明此路不通。

将目光投向传统,显然不是刘庆和的方法。他选择了与他的知识结构对应的方法,从西方的艺术当中寻找可能得到充实的能量,他选择是20世纪的现代艺术。

1993年,刘庆和的创作显示接受了一些欧美艺术家的影响,比如大卫•霍克尼(David Hockney),用他自己的话说,霍克尼描绘的中产阶级的生活状态触动了他。虽然那时候中国没有产生什么中产阶级,但有一部分人对生活的热情感动过他,他尝试着自己将这些人从人群里分别开来。

与其说刘庆和受现代主义的形式影响,不如说他受其价值观的影响。20世纪欧美的当代艺术强调表现内心的活动,心理状况的变化,尤其对个性和自我的申张影响了刘庆和的创作。对应于自己存在的经验,从本质出发,刘庆和对“生”感兴趣。

解读刘庆和,必须解读他对“生”的理解。生命的脆弱与危险也“生”是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就象他描绘出的水中景象,一个失去重力,飘浮的场所和水中的人,正象征了生命游荡的危险区域。我们奋力地从这一端到另一端,并不拥有所有的把握,就是生命的历程。

无疑,刘庆和的创作与都市有关系。在中国画力图摆脱农业化文明的身份开始,都市化表达一直是理论界努力的方向。从他的(20世纪)90年代的作品如《流星雨》和近年来的作品如《丽水系列》等,理解他们并不需要花费额外的力气,其背景发生在都市。正象他反对的一样,我也反对都市标签化式的创作,立交桥和高速公路并不意味着都市化。都市化是指一种气质,是你的画面里的气息,哪怕背景是空白。

刘庆和的东西显然不是从传统中来的,而表达的内容也走在传统的反面。他不要醍醐灌顶说教,他把做为人的一点体会表达出来。刘庆和用他的画笔来回答:俗世的快乐值得称颂。从他的画作里,我们听到了歇息不歌的旋律,令我们从精神高蹈的紧张当中放松下来,俗世的情怀得以喘息。我们的“活”即我们的现实,现实即我们的盛开的时候,无论悲欣,无论成败,活是一切悟道的源泉。

正是他的这一态度,与传统的水墨画区别开来,与别的水墨画创作区别开来,在传统水墨画中最具价值的对俗世的超脱,被他颠覆。风格不是凭空掉下来的。刘庆和经年累月的思考为他的风格确立建立了一个内在的机制,而我们变动迅猛的时代成为他发动引擎的动力。

刘庆和的艺术触碰了俗世存在价值的本质性问题,艺术究竟不是安慰药或是醒酒汤,它大概只能作为一个时代的反应。从早期的作品对爱情的称颂到近期的作品对存在现场的细致描述,刘庆和无一不是将其生之经验放置其中,对俗世抱着微微赞意。弱小也罢,强悍也罢,欣欣然也罢,戚戚然也罢,俗世存在的价值在他的笔触里得到肯定,我们在他的作品找到很多关于这个时代的潜台词。作为成功的艺术家之一,刘庆和的视觉经验提供了中国现世的一个镜像,也因此在中国的当代艺术中独树一帜。他的一系列作品众生相,让我们对尘世的乐趣作另一番打量。生命亦悲亦喜,而活的生命,无论兴荣,无论衰微,皆为一个盛时。

刘庆和的个人探索也使他的成绩昭然于世,不仅他描绘画生的欣荣,他的探索也使他进入了生命的盛时。

靳卫红
2011-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