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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伯五:日常的错位——陆亮关乎现代性的艺术实践

时间: 2016.1.27

【现代性】

描述“现代”这样的状态。如果把历史分为三大时期的话,现代性可以表示所有在中世纪之后的欧洲历史。(——来自维基百科)

我们现在理解的“现代性”是指启蒙时代以来的“新的”世界体系生成的时代。一种持续进步的、合目的性的、不可逆转的发展的时间观念。现代性推进了民族国家的历史实践,并且形成了民族国家的政治观念与法的观念,建立了高效率的社会组织机制,创建了一整套以自由民主平等政治为核心的价值理念。(——来自百度百科)

“现代性”这个词汇来源于西方,但中国本土的现代性自1905清王朝废科举、设学校从文化教育上肇始,1911年辛亥革命更是从政治上向现代转向,中国以儒家三纲六经为基础自成体系的文明秩序遭到巨大冲击,而后,制度化儒学的传统帝国被革命所瓦解,中国面临着向现代性彻底转变的历史进程,但自辛亥至今太多的事件阻滞并扭曲了现代性演进的步伐,并带有深深的文化宿命色彩。

历史是阶段性的生成,自文革后改革开放至今30多年来,新一轮的全球化逐步波及当下中国,互联网的普及更是加剧资讯的世界同步,微博和微信的盛行更是让个人信息源之下观念的互动与溶蚀,尽管砌墙封锁,但曾经被遮蔽的历史其真实的一面或从网络的缝隙里还原了许多,人们逐渐理智清醒,了解了很多墙外的世界,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只听到一种声音,但文化的桎梏和国民奴性基因的清理仍然是长期艰巨的任务。此时,现代性关于农业转向工业化、农村人口转向都市化、思维观念转向科学理性化、政治转向普遍参与化等等方面被迫提上日程,但吊诡的是仍然积重难返、阻碍重重。

中国的现代性之终极愿景的厘清以及现代文明秩序的建立与文化趋向正常的铸就息息相关,而处于这个时期的当代艺术首先应是观念艺术,只有从思维上的现代性置换和思想启蒙方能让这个民族走向正常的全面现代化,和世界真正的同步,那么,艺术作为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介入当下情景就显得举足轻重。

艺术家陆亮,经历过二十多年的严谨的学院磨砺,精湛严谨的艺术手段来源于古典写实绘画技法,在我看来,其近几年来绘画的取材角度与观念隐藏却又区别于学院里的古典绘画理念,具有社会学意义。这里,我们首先要明晰的是西方古典绘画其实是在没有发明照相机之前的一种绘制于平面的错觉生产,大多是基于宗教颂赞和人像记载作用,而国内宗教因素缺失的古典写实大多仅仅停留在西方技术的陶醉、模仿之中无法自拔。很久以来,中国画院和学院里的写实基本统领着国内唯一的艺术方向,其初衷大多基于意识形态宣传及人像描摹,是在中国式的体制价值系统中生产且基本束缚在技术迷恋阶段或周旋于西方现代艺术时期而裹足不前,那么,如何赋予老旧的绘画手段以当代的观念意识是那么的关键和紧迫。

1980年至今随着当代艺术的逐步被接纳和之后的市场催化,艺术出现价值标准多元化的现象,学院艺术和当代艺术更是出现一些相互交叉现象。判断当代艺术一个重要参考坐标就是作品观念是否介入这个时代境遇,是否对这个时代保有艺术家个体独立清醒的判断意识,而考量当代艺术的价值所在正是关乎是否促进当下文化艺术思想突变的基本动力。

陆亮早期的作品大多是关于都市寓言性质的反思,阴郁深沉的画面感觉基本还是学院写实绘画传统理念的延续,此时,还没有太多的当代艺术的主动意识,更匮乏社会学意义上的观念维度,诚如艺术家自己而言——早期的作品主题现在完全可以通过文字来更好的表述,绘画并不是最佳的方式。

2007年,是陆亮作品的转折之年,其创作了两幅重要作品:《煤库》(285X480CM)和《砖堆》(200X360CM),作品尺寸都很大,必须远距离观看方能达到充盈的视觉张力,这完全和传统意义上的古典绘画之小尺寸需近观、玩味、体悟有着图像上的视觉区别,此外,更本质的是,这两幅绘画,其日常性的异样场面直接切入时代的腐烂肌体。

《煤库》是日常景观,熟悉、普通而又透着异常。中国开放改革30多年的现代化急速推进需要大量的能源支撑,但同时也带来了极大的环境灾难,艺术家试图通过塑造日常图像的诡异气氛蕴涵其对于过快的工业化充满了忧患思考——我们的家园是否需要如此急速的工业发展并以牺牲环境作为代价?

当我们急躁的想快速进入现代性的世界体系时,显像的表征是急功近利地想把西方数代人努力缔造的正常企图通过短时间最快速度的山寨完成,而中国的城镇化进程就是在这个体制话语背景下被放大和推进。建立在暴力强拆基础上的都市化就是政府对现代性唯GDP的片面理解和政绩冲动下的中国制造。

《砖堆》直指城市无限扩张带来的环境破坏,暗夜废墟中狼藉的砖堆瓦块充满了无奈和悲剧气息,艺术家试图通过作品对于中国式的拆旧建新、断裂城市历史记忆的末世病态表达强烈批判和秉持怀疑态度。

中国传统的自成体系的文明秩序自被革命打破之后,现实的体制因素更导致现代性又很难简单的一蹴而就,当下,文明早已出现断层,未来的方向在哪儿是萦绕在这个民族头上挥之不去的梦魇。

《夜路》(388X216CM),创作于2010年——2011年,画面是一段极其常见的城乡结合部小路,光线之外的前方是黑黢黢一片,隐于其中的几颗恣肆的垂柳,隐约的绿叶散发着暧昧的气息。这个作品具有双重隐喻——种族的未来之路与艺术的未来之路,这是一段迷茫之途,国家的现代性与艺术的当代化是带来福音还是灾难都是前途未卜,但一定是再难回到过去。艺术家基于知识分子良知的纠结、困扰与迷茫,更说明他和这个时代息息相关,而不是仅仅基于艺术范畴的图像生产和技术炫耀。

权贵操控下的后极权体制的思维里,所谓的现代性和全球化仅仅是都市高楼大厦的增多和城镇化的速度加快,抑或只是经济、形式、表象和世界的同步,而过滤掉了西方现代性进程是在西方文明架构中——工业化、都市化、思想科学理性化、政治普遍参与化等全方位的逐步历史递进。这种机制的恶果直接导致城市规划不科学和扩张的随意性,基本全是权力意志的冒进,使现实里——日常景观的错位和荒诞超越古今中外,全国市镇千城一面。

《安全通道》(388X216CM,2011-2012年)与《限制高度》(26X200CM,2006-2013年),我认为是艺术家陆亮极其成熟的当代作品,只是使用了写实的绘画手段,也是暗合了我一直所持有的观点,当代艺术的本质是是否提供一种观念的思考方向,而一切的技术、手段和形式均是为了达到此目的。这两幅作品隐喻我们的社会处处限制和划界,处处制造所谓的安全假象,而社会各阶层却都处在强烈的不安全感之中,其观念是背逆的,是日常和异常的双重。诺大的都市,“安全通道”本来是规避风险的生命通道,嘲讽的是不久之前的2012年夏,却在大雨中溺毙开车人,整个城市瘫痪在既是天灾更是人祸之中。这就是现代化都市管理失序下的“安全”之路。当我们的思想、文化和艺术被权力处处限制高度时,那么我们个体的潜能和精神创造彻底萎缩,这是一个蝇营狗苟和狼狈不堪的时代,每个人都惶恐的处在不确定中,没有任何信仰聊以寄托,全民虚幻的只好把金钱作为最后的救命稻草,企图通过欲望寻找到存在的意义。

2012年——2013年,陆亮创作一幅《边缘坚硬的黄昏》(170X110CM),这幅名称有点诗意的作品其实带有些许悲怆的意味——暮色里,废弃残破的灰色铁皮广告牌立在荒草和垃圾之中,落寞的就像这个时代的最后墓碑,所有广而告之的伟大谎言终将经不起时间的腐蚀,最后还原成它本来的真实面目弃于垃圾堆,而我们的历史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2013年的冬季岁末,在五环之外,在城市的尽头,在城乡结合部,在拆迁压力下的艺术区,陆亮正在勤奋的绘制着《雾夜》(388X216CM)。这个作品的图像——在工业化恶果带来长期的PM2.5严重超标的雾霾之中,郊区通往城市的马路边上那些无序搁置的杂七杂八的水泥管子,以及路中间黑洞洞丢失了井盖的充满危险的下水井口,到处随意丢弃的垃圾,远处的楼群闪烁着几点鬼魅的灯光,这个场景就是我们熟视无睹最真实的日常,它代表这个时代最无奈乏味的“现代性”亢奋,却置换而来错位的极度的现实荒谬。

2013.12.24平安夜于费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