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劳森伯格的创作中,图像经常会被重复使用,这构成了艺术家富有批评性的修辞。这篇文章主要讨论将单一重复的情况——两个相同或相似图像的出现——与大规模的重复进行区分,这种现象在《四分之一英里画作》中都有体现。单一重复通常会唤起或引发似曾相识的错觉,双重视野、双重双关、矛盾心理以及二次思考,而以上的每一种情况都会导致本来稳固的含义出现裂痕、增加偶然性和可替代选择。在困惑的“再来一次?”和肯定的“信息收到!”(对传输清晰的程序性确认)之间,视觉回声于两极间回荡。另一种也许最终会被认为是虚拟的区别发生在双生和叠加现象中,其中“双生”(twinning)着眼于副本之间的差异,同时也包括其变体和异化物;而“叠加”(doubling)则指向传统的复制与相似物。但比起严格进行分类,这些分析都旨在为《四分之一英里画作》中一再出现的成对图像划定一个可供讨论的范围。
双生和叠加指引观众再度观看,以强调仔细观察的重要性。那些可能被忽视的图像通过再度观看获得了注意,观众从中迅速认识到,不可想当然地把重复出现的图像认为是一模一样的,不管它是第104 联中前殖民地时期墨西哥石虎之间的表面差异(同一丝网印图像会印出不同的颜色),还是第80 联中一扇破碎窗户在两种景致之间的时间转换(折叠的毯子下半部分保持原样,上半部分略有调整)。但与识别出配对图像所获得的满足感相对的是,这些组合都同时具有分身所拥有的幽灵般不详征兆与特质。重复凸显了由大众媒体泛滥引发的对原创性的焦虑。在劳森伯格手中,副本既回应着机械复制,同时也在与复制品争夺独特性,或者说是赋予自身独特性,而不管哪种实例,副本都取代了原件的优先权。既然无法相同,它们便成功地成为了“不同”。
第57 联中的一对放射形同心卵,一个色彩简单,另一个色彩缤纷,精确展示了视觉配对是如何发挥功用的。每种表现形式都提供了一个单独层面的信息,就像是描绘同一区域的不同类型的地图或是医学影像的不同层次。这些细微的差别可以通过科学仪器、数据分析以及抽象图绘,同样呈现于双生或叠加的图像之中。它需要调和人的感官,训练感知模式,和学习如何观察到图像之中那种无限接近而又不同的特质。通过这种方式,你可以感知到杜尚的“虚/薄”概念,在这位达达主义的元老看来,由同一模型翻制出的两个物体之间的差异是无穷小的。杜尚热烈地拥抱这一概念,视之为活泼的观念谜语,该概念与其同时代流行的爱因斯坦原子科学有关,以及著名的芝诺悖论——芝诺悖论认为,从0 到1 之间有无穷多的间隔。劳森伯格同样对模糊性进行研究,深入表面之下,去折射和分解统一的整体,以此扩展认知体验。他的单一重复似乎在追寻“虚/薄”这个难以捉摸的特质,同时在提倡双生体的力量以及亲密伴侣之间的关系(见第91、92 联中的天鹅,据称这是种一生忠于伴侣的鸟类)。
第20 至23 联中存在的上下结构将这种配对方式扩大化了。大多数位于上部的图像会在下方产生重复,或反之;时而上下颠倒, 时而左右颠倒为画作增添了差异性。经过这种辨别配对图像差异的训练之后,观众会发现第158 联中两幅街景的不同,尤其是下方图像繁复的色调与旋转至上方的图像完全相对的强烈双色对比,以及像骨折过的骨头一样(不)相连的电线杆。正如劳森伯格的合作者与挚友唐纳德•赛夫所引用的劳森伯格的话:“两个人永远有至少三个想法。”两个人各有自己的想法,以及二者想法的结合。这种非正统的说法同样也适用于描述观众面对一件艺术品时的感受。这是一种生成的体验,而观众亦提供了重要的贡献。
文/许晓菁
(文章由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