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已生长为一个多维度的创作生态,在媒介的传统规定性和当代可能性的不断博弈、互动、共享的动态化演进中,已经在“固有”基础上产生了不可忽视的“新兴”,水墨成为一个由不同艺术观念和方法论运行的媒介共同体。从艺术视角看去,在这个媒介的共同体内部,是一种多结构线索的交应,“活性”作为一种状态保持了水墨在艺术界面下一定程度上的“活态”,使水墨在今天的艺术秩序中获得一定朝气和较灵敏的生命力。生态化之后的水墨体系在现实性基础上呈现出了当前的一种系统性的新结构。以“视野的敞开”为方式关注水墨的生态,成为建立思想平台重获认知框架的必要方式。在这里,“生态”成为一种视角,提供了一个“生长后”重新关注水墨现场的文化视野。策展导论将分为理论篇和展览篇开启一次水墨生态的敞开行动。
理论篇
敞开必然产生认识的更新。认识需要随着客观对象的发展阶段不断调整,判断的框架和方法有时也需要在变化的进程中不断调试。就水墨而言,这首先需要确立一个切入认识和对象的分析界面,在可能范围内将“水墨”组成生态化的创作现场,提供一个视觉的语境。“敞开视野”是遵循生态的生长现实而进行的必要提示。水墨以何方法建立动态中的认识过程,是当前特别需要思考的问题。哲学家德勒兹和加塔利所提供的“块茎”(rhizome)模型强调“多元生成”的后结构主义状态,为讨论这个问题,提供了富有启迪意义的观察视角。生物学意义上“块茎”是指在土壤浅表层匍匐蔓延生长的平卧茎;在日常生活中块茎令人联想到马铃薯或红薯之类的植物。由“多样性构成”,向各个方向释放“关联线”的解辖域化运动联结方式,是德勒兹所倡导的块茎思维模式。它迥异于传统形而上学的“树状”或“根状”模式,其生态学的体现是非中心、无规则、多元化的形态,具有非连续性、断裂、突现的特征。在语法上,块茎是“联盟性”的,其架构在一系列可以分离、联系、颠倒、修改的“and…and…and…”组合模型,它所建立的是一种AND(链接)的逻辑,总是有多元的入口、出口和逃逸线。
原则上一粒草籽可以块茎式蔓延生长,直至覆盖整个星球的莽原,而一棵树总是立足于一点。块茎的思维模式,不把事物看成是具有中心意义的单元系统,而是把它们看做如植物的块茎或大自然的洞穴式的多元结构。采用块茎思维是客观现实本身多样化的需要,因为大自然本身就是一个块茎。在水墨的世界,媒介的共同体构成了一个生态,以何种认识论面对水墨的生态成为关键所在。传统形而上学的理解框架以“树状”或“根状”模式为特征,其逻辑建立在“轨迹追溯”和枢轴式的认识框架基础上,采用从叶循树的追溯模式,讲究树枝化的谱系结构和有组织基础的中心化模式。长期以来主导认识水墨的“笔墨中心主义”和传承论即建立在此。20世纪80年代以来特别是受到“新潮美术运动”的观念冲击,水墨开始了一次以现代性为诉求的文化转型运动,“表现性水墨”和后来的“实验水墨”形成了一种“反树状”教旨的观念冲击和文化反叛,一种“类块茎”式的斜逸横出形成了水墨创新和试验思潮下的变化莫测之势,其观念冲击的震荡波席卷了艺术界,在运动态势上伸展出多样性的非中心之线,伸展开的块茎造成文化生态上的多元化和传播势头在结构上新增了差异,形成了新的联结和逃逸之线,将水墨在突破形态上重新解释为动态和异质的结构,从而确立了一种突破形态的“当代水墨”的生态版图。这是在一种“我们已经厌倦了树,应该停止相信树、树根和簇根”的文化反叛逻辑下进行的对固有结构的分离、断裂和突现式的生长。如果块茎是生产机器,它通过变异、拓展、征服、捕获、分衍进行运作,而作为一种客观的文化结果,水墨告别了原有单一的“固有模式”而在创造式的思想游牧中建立了“新兴界域”,以艺术运动为文化理想重新勘定了一种多结构的美学立场。由此一种作为整体景观的扩大化的水墨生态开始在今天的艺术世界运行。
展览篇
无论是树状的谱系展开还是块茎式的伸展,都给予一种启示:有必要突破原有的二元论思维模式,将水墨置于一种“生态性”的发生现场,去进行一次“视野的敞开”。本次展览将从水墨生态的视角拉开一个多维度的水墨视野,从而进入艺术状况的学理层面。在这样一个敞开的视野中看到水墨艺术在纸本层面(包括绢本)的当代存在及其多结构之间所交织起来的文化生态,提倡在块茎式的“多元生成”状态中建立一种AND(链接)、多元入口、出口和联结线的“互为启迪”的可能性,将“创作”引向一种鼓励发现和实验模式的艺术探索界面,让水墨向艺术的各种可能敞开。
本次展览提出由三个问题构成的“敞开框架”对水墨生态进行一次视野上的初步巡礼。第一,笔墨元气;第二,水墨新境;第三,抽象视界。“笔墨元气”本次主要以50后和60后艺术家的创作为主要观测对象,这代艺术家求学时代的经历受到美术学院老一代艺术家的直接影响,在笔墨与造型、创作与写生、传承与开进上葆有了笔墨的审美风范,无论在写意和工笔的个体创作上都形成了重要而又独具特色的艺术风格。以范扬、方向、陈孟昕、何加林、林容生、胡永凯、贾广健、李呈修、李传真、马海方、满维起、苗再新、王涛、萧玉田、陈琳、于新建、郭峰、邹本虹为代表的艺术群体在笔墨及其精神形态的探索上形成了各自的面貌,也同时为年轻一代的继续开拓提供了重要的先行突破和文化积累,在他们这批艺术家所组成的生态中,水墨的艺术观念开始进行了初步的分化,但又存在一定意义上的联结共性。“水墨新境”部分的艺术家本次以70后和80后艺术家形成主体,他们的艺术更多受到改革开放以来文化思潮与社会转型的影响,形成了一种较为活泼生动的水墨新局面,在艺术创作的方法论、个人风格、文化观念和水墨本体的多元探求中进一步形成了“结构多层”的立体化生态,在“创建新境”和“传续新境”的不同关切中建立起更进一步的多元结构。安景先、陈子丰、陈丹舒、曹鑫、范琛、范志斌、付爱民、高茜、郭华卫、何微、金沙、金心明、籍洪达、贺海锋、李戈晔、李骏逸、李娜、李振、刘婷、刘瑶、卢玉胜、马勇、马兆琳、潘汶汛、彭博、秦艾、邱六言、曲巍巍、石荣强、单鼎凯、孙磊、谭斐、唐晓宇、屠鸿辉、王犁、王琳、王牧羽、王菽一、王玉华、王煜、魏久捷、吴冰、吴浩、吴建福、吴宇华、闫锡聪、颜海蓉、杨士奎、杨新收、杨洋、杨运高、阴澍雨、岳小飞、张富军、张见、赵东、赵飞、赵丽娜、赵露构成了一个更加伸展开来的新结构,其中很多艺术家的创作指向更加鲜明,个性更加突出,展现了个体的多样可能性。“抽象视界”部分将带来纸本水墨在“非形象”视觉领域的艺术创作,从水墨质性、形式语言、视觉观念、心灵内求、哲理观念、个体感悟的不同视域中带来一个抽象的水墨视界,探索“抽象意识”对于水墨可能的文化课题。胡伟、李纲、廖建华、田卫、一山、伊玄、于洋、张朝晖、张浩、张子卉、周璐的抽象创作包括了综合材料的实验、禅意的过程性体认、视觉与观念层面的个体化突破,初步构成在“形象”之外进行水墨延伸的方法论支撑。本次“敞开视野——水墨的生态”以上述三个结构的敞开框架透视水墨中的艺术状况,力求从生态的多结构中呈现21世纪水墨的基本生态和由多维度的个体所联结的联盟。
结语
就水墨运行秩序的现状看,一位画家有时在不同的创作动机下进行着不同观念下的创作,其中“固有”和“新兴”的因素有时交互在创造的支点上形成互为的滋养,有时分离开来形成各不相干的作品,这构成了具体运行层面一种混杂的事实,成为一种复杂而奇特的水墨现象。这种现象在文化理论上构成了当前水墨世界在转型期的一种宏观上的运行秩序。从生长模式的多样化出发,对“树状逻辑”的反叛不能成为一种简单化的对水墨传统的否定;对“块茎模式”的批判亦不能建立在对探索和实验价值的完全无视的单一视角。实际上,树根和块茎可以互为生成,可以有形形色色的根—茎、轨迹—图式的装配,带来变化多端的解辖域化的可能性维度。不应以“传统”来否定“创新”,亦不能以“创新”来否定“传承”。“固有”不是“新兴”的对立面;“新兴”可以在“固有”的基础上裂变重组,进行选择性吸收和创造性重构。
水墨作为生态意义上的媒介共同体,不同出入口、辐射线和逃逸线的不同节点在分离中有交互,在交互中有疏离,它们既可以相互启迪又可以互不相干,但作为一个文化事实,在这个媒介上,传导着多重维度的创作方法论,运行着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艺术观念。作为一个生态,水墨不会止步于此刻的形态,它必将生长,生长是一个“活态的图式”,而不是一个简单的线性时间,它是进程与结构的统一。艺术史家费恩伯格认为“艺术是一种发现和实验的模式”,水墨生态作为一个“活态图式”,是否也应是充满各种可能的运动?从生长和发展出发,并不忽视自律因之外的他律因对艺术的现实影响,因为在向各种可能敞开的同时,或会经受外力的影响,就像大自然时常发生的风雨雷电,但电闪雷鸣之后的“生态内力”经常可以释放无穷的力量,将“已知”之外的“未知”变为现实。本次展览谨希望提供一个解读的框架,为进入水墨的生态内部发现艺术的实际状况提供一个入口,并对出口形成开放态度。水墨的生态发展是一个值得期待的“生态图式”,其进一步结构的导出,取决于敞开的态度和意识,这需要每一个个体的创作自觉和文化动力。在文化动力机制上,树状谱系的中心主义辐射和块茎伸展的“无结构”的结构衍生形成了互为补充和启迪的不同路径,艺术史的经验表明,艺术的“自律”和“他律”同时存在,决定着必然和偶然进程中的“事物形态”。希望本次“敞开视野:水墨的生态”,成为打开通向未来艺术密码一次有意义的视觉文本。
王萌(艺术批评家、策展人)
2016年6月18日于北京奥森公园
王萌,策展人、艺术批评家。任职于中国美术馆,系中国美术批评家年会学术委员、中国博物馆协会会员、朱乃正艺术研究中心学术委员,东北师范大学史论研究所客座研究员,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策划和组织超过百个展览,出版九本理论专著和实验报告,策展作品两次被文化部评为全国年度优秀展览,三次被北京市文化局评为年度北京优秀展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