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有顺时有不顺时,有焦虑时,有坦然时,做一事,持之以恒,便能成事。反之, 难成,甚或办不成。事竟成者,在于专心不二,三心二意,心猿意马,便做不了大事,没有不失败的,平常讲,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画人为财忙,最后丧却那个“忄”旁,便只剩下一个“亡”字,艺术生命也就随之终结了,一心二用,不如专心一用,“不二”好说,能做到,就不简单。“虚张”容易,往往“闲名不实”,所谓“名人”如此便陷“至悲”。
我写过这样一句话“上山本是下山路,上去下来始得悟”。这是对有些“官画家”讲的,如了庐所言:“官退休了,画也退休了。”即便硬撑着也没用,虚与实全在作品上。
每见物心动,便有一批好画出来。心无动于衷,便是画之低潮。前者怎么画怎么好,后者却让人沮丧,撕画多,往往于此刻。所谓有想法就画,无想法便不可硬画,可读书,谈话,写字,培养个好情绪,引发心之情动,便可动笔。一起一伏也,一动一退也。何谓“得心应手”?熟生自如,进退自如是也。非熟练惯习之谓也。
小时候家里并不富裕,也不是很穷,养父是位火车司机,养母是位非常善良宽厚的女人,有个姐姐也是收养的。我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两位长辈待我们同亲生的一样,对我更是倍加疼爱。我小时性格不太合群,喜欢看小人书,喜欢涂涂画画。这都是可以单独完成的喜好。现在想起来未免奇怪,不到识字的年龄,却对“王先生和小陈”(叶浅予画),“人猿泰山”(陈光缢画)情有独钟。小学、中学乃至青年时代我所喜欢的画家有列宾、苏里柯夫、茹可夫、柯勒惠支、门采尔、费钦、叶浅予、司徒乔、阿老、裘沙、邵宇、黄胄、陆志痒等。以后考上了中央美院研究生,我喜欢上了万徒勒里、库图索、西盖罗斯、毕加索、马蒂斯、米罗、克利.….以及四位日本画家:栋方志功、池田满寿夫、赤松俊子、丸木夫妇。这是一段审美情缘,无人引导,内发情中,看着顺眼入心,手跟其心,心授于自然。所谓“造型”训练在我来说,非“技术”,实在心之“阔绰”也。
一生生活之困与此相比是多么小的小事呀,在精神上不论走到哪里,总觉自己是个“富翁”。
年轻跟着感觉走,到老时方知读书之可贵且少之又少,当新潮美术大红大紫之时,我躲在书斋读圣贤书,写书法,兴趣颇浓,且于心得处记大量笔记,我所言似古人之曾言,古人之言犹我之所感动。与古人互动,其乐无穷矣。
读金刚经“十四品”、“十五品”感记:面对画坛传统之争,所谓传统,亦无传统;传统亦创造,创造亦无固定相状。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法无定法、相无定相,乃为至法至相。艺术无法、无名、无相;有则碍眼、碍手、碍心。大艺术不可量、不可称、无有边,不可思议.。观古、观土、观洋、观我;不古、不土、不洋、不我。从无住本、不拘一法,我之为我,自此成立。画人毫端,无法可得,立地成佛。
人生如戏指喜怒哀乐之得失,人之好恶指生旦净末丑。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惟墨客戏笔是福气,可以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生旦净末丑,可以发挥由自性想象力随意发挥,天底下唯此畅怀不羁,其乐无穷,这是指不入名利套之画家。凡画家都会热衷名利,我也不例外,只是不为其“套”住,便是聪明,便可自由,便可由己,便可游性情而墨戏。
怎样画戏,说不清楚。可以即兴,可以速写性,如一匹烈马,顺服它是一种快乐,驾驭它是一种快乐,信马由缰是一种快乐,勒马停立而听其长鸣也是一种快乐。总之,速写不是技法而是情性所至,它无步骤只是过程,画家天成之性赋予多少,它便会游刃之余兴有多少,如人打喷嚏,把它硬性规定便是荒唐,鼻烟壶是引发,也非自身之本然。
80年代我喜欢栋方志功的东西是不谋而合,我长期生活在中国民间,老百姓的土玩意儿赶庙会时比比皆是,久而久之熏陶其中爱在其中,三十年前我曾写过这样一句话:“我期盼着哪一天,那地地道道的土造型土线条会降临到我的头上”。栋方志功假借中国民间艺术,而我在其中,我从民间来又到民间去。采风其间,营养其间,开拓其间,结缘其间,我的艺术也相融其间。可以说,是民间美术的土壤造就了我,我情不自禁地在我的画中融进去,那土里土气,古里古气的形与色,这天成之福,无可多得也。我和栋方志功其道所见略同也。
我这一生画了许多画,而真正让我十分满意的却不多,它们大多是在我不十分满意时产生的,回头再看时才觉是个“美人”。家人对我这没种态度已不以为然,他们深深知道在我责唤“画不好时”,好画一定出来了。
七十至,随心欲,不逾矩。
胜人者力,自胜者强。任其丑朴,临时号令,率真不羁,浑然天成。
见砖书而笔法进。
以楷就简要比草书照搬好,前者思绪活。后者思绪止。这是锻炼“化境”的自我之法。
老了喜欢热闹,听说有客来,画兴即浓,笔下就来神了。
拍电视不行,本人怕镜头。如临“绳捆索囿”,说话结舌,神情瞠目,手脚无措,浑身不自在,此味甚煎熬。有时也可畅谈,碰高兴。
一个人搞艺术,最可贵的是我行我素,既要“自以为是”,也离不开“自以为非”。
笨人画笨画,怎么想怎么画,只要性情真便有真艺术,如何界定,即是后人的事。
朱振庚于华大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