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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工:幽明与洞察——论张峻明的“废墟”体验与观看策略

时间: 2017.7.12

张峻明最初引起画坛关注的是油画风景——高速路系列,画面空无一人,路是无始无终,从你的眼前通向遥远的天际,边线很硬朗,总在山野间蜿蜒穿行,引发遐想。他不是一位自然主义者,故在路与山野的关系上以承载与打开的方式,追问人的存在。那还是在21世纪初。同时,后工业时代的工厂废墟又进入他的视野,特别是2012年有一批作品,如《钢铁时代》《凝固的空间》《尘封的记忆》,还有2013年的《走过冬日》,到处都是人的痕迹,却只见光阴斑驳,人去楼空。张峻明的画吸引我的就在于画面弥漫着的一种情绪,而且这种情绪能刻入风景,在形色光影之间彷徨。或者说,在画面中的每一个笔触,都带有这种情绪的印记,这不是别人能学到的,那是天性里的东西,我们都说是气质,能在空寂中不断地散发。绘画真正的活性,就在这里。

如果说那些表现现实的画,张峻明是在刻写记忆,将人生的种种体验注入其中,那么,再看看他耗费三年心血完成的《石窟艺术》,画幅巨大,人物众多,但主体是大佛,在石窟幽明的光线中,呈现出十分饱满的面容。光线处理得恰到好处,而神情,尤其是佛的眼神似乎看穿了许多岁月。可与其说是佛的看穿,毋宁说是画家对历史的洞察,幽明与洞察,成为我对这一作品难以抹去的印象。张峻明并没有远离原先的创作思路,他依然充分调动光影在空间表现中的有利因素,在虚实关系的渐次推移中,收纳各种细节,丰富画面。这是张峻明写实绘画的工夫。他的空间感觉特别好,控制画面的能力也特别强。论景深,云岗大佛的这20号窟很有限,无论是大佛与背后的崖壁,还是大佛与前置的脚手架,脚手架的上上下下,或工匠或僧人,或远或近,都拉得开。但回到“洞察”这一概念上,便可感觉到张峻明对历史的观看有一双绘画的眼,即在聚焦的过程中推移视线,逼近眼前的事物,洞穿历史的光阴,光,又成为他处理现实与历史之间关系的重要媒介。

洞察,是由近及远的观看,是贴近事物本质的观看,是逼视也是眺望,但要有一个明确的观看视点。张骏明避开了与大佛的眼神对接的角度,让自己的视线投向大佛,又在大佛那里折射出来。其实,张峻明只能让佛像阻挡了观看者的视线,但作者的视线是穿越还是折返,就成为一个被悬置的问题。能看进去吗?能看到什么?我们不是在观看留存至今的历史遗迹,而是来到历史的现场。历史存在于人的认知,可人们在认知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又有什么东西被认知。张峻明非常会懂得利用现场,将两个不同向度的历史时间在一个瞬间叠置。即他选择佛像开凿到胸部后正往下落架的时间点,佛像上部完整而下部还处于粗胚状态,可以再现北魏文成帝那个“百废待举”的年代,而现实是,石窟前后来完工的木构楼阁崩塌了,佛像外露,下部风化严重,而上部保存较为完好。时间的逆向转换,其交结点就在佛像胸部,这个被张峻明抓住了。于是,这一废墟状态的遗址又激发起他的绘画热情,他可以充分地利用现场,搭架拍照,使用模特儿,以确保真实地再现。同样是“废墟”,张峻明让云岗大佛有了一个新的解释,同时又给他转换视角提供了便利。

对许多画家而言,历史的真实永远都是一道难题。他们竭尽情思,耗费心机,都只能在想象中建构,主体形象也难以获得人们的认同。张峻明的《石窟艺术》一画,一尊大佛扑面而来,其他所有的叙事情节都只不过在理顺历史发生的时间问题。从一开始,他的思路就很明确,无论是初稿中表现的龙门石窟中奉先寺大佛,还是最后定稿中表现的云岗第20窟的大佛,画面都是三大要素:石窟的历史现场、脚手架及僧侣与工匠。佛是主体,其余都是陈述性的细节。所以,从草图评审开始,他就一路通畅地走到终评,将那一历史通过他的画笔定格在国家博物馆,虽然其中也经历许多辛劳和困苦。

现实与历史,在张峻明的笔下并没有严格的界限。他可以透过现实看历史,也可以通过历史反观现实,而“废墟”就是其中的媒介。废墟,意味一种破坏性的力量进入,摧毁了既有的东西。高速路不是废墟,但修建中开山辟岭,自然景色被破坏了,废墟的概念同样存在,特别是路上的残雪,也有废墟感。可见,废墟是张峻明一个明确的审美取向,他可以从中追寻逝去的岁月,缅怀生命的迹象,最大程度地激发人的想象,这让张峻明的绘画有了一份难得历史厚度与思维空间。他会在历史性的时空中洞察事物,会清理许多不必要的介入,他的画有幽幽神思。从这一意义上,他就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历史画家,极其聪明,颇有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