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超,2008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后攻读造型学院研究生。两年前进入中央美院设计学院任教。今年毕业季之际,他回首十年之前的设计学科和创作,似乎有着一种遥远的时空感,同时在教学和毕业生创作的观察中,发现十年之后的设计专业正发生着诸多变化,以前熟悉的那个设计学科不见了……
采访对象:张文超(2008年毕业于中央美院设计学院)
采访时间:2018年6月3日
采访地点:中央美术学院
采访整理:张文志
艺讯网:张文超,你好。今天一方面是约您聊聊当年毕业是个什么情况,当时都关注怎样的艺术话题,都喜欢使用怎样的表达语言。同时也谈一谈现在毕业学生的创作的状态,正好现在是一个毕业季的氛围。
张文超:学校毕业季以来,这些作品我看了几遍,最大感受就是现在设计学院的节奏变化特别快,因为我们现在这个社会是加速度发展的,无论是技术方面还是内部的调整、组织关系,也包括学科的变化。这就让我想起以前不同专业的边界还是比较明确的,可能平面设计最后以书籍的形式呈现,数码主要就是影片,直到我毕业时才开始出现智能设备、发展交互媒体。
我毕业时的作品《涉江》运用了Google Earth(虚拟地球)软件的轨迹跟踪和地形构建功能,跟自己的真实行走做了一次结合,我从宜昌一路而行到重庆,记录下自己的坐标和位置,形成轨迹数据,从地理学角度进行文化追溯。这在现在很容易实现,但在当时移动互联网也还不成熟。Google Earth的等高线地形有点像现在模拟的3D真实环境,但很少人用,最后我的作品就把真实的地理,包括我的行走中的主观拍摄,跟虚拟的环境做了一个混合,两条轨迹沿着行走路线合成一个实验影像。我当时就想突破传统的影像建构方式,以此成为我的毕业创作。
艺讯网:可能十年前这是一件令人耳目一新的作品,那今天的影像创作是不是呈现很大的不同?每年毕业季很多同学也都是运用这种方式来做创作。
张文超:可能今天用这种方式做一个video都不能算实验影像。假如我今天再做这个作品,我一定是用引擎算法结合VR(虚拟现实)来做这个事,我会完全放弃影像这种方式。这中间经历的不仅是加速度,还有好多轮的技术革新,比如早期交互就是做一个网页,现在App都已经普及。物联网兴起之后,学生都是用传感器控制实体,这也是跟现在物联网大趋势一致的,现在是一个智能时代,我们的生活就像一个生态链,同学做的更像是一个个相互智能化的链接。不过话说回来,我当时那件作品的思考逻辑和工作方法,直到我研究生毕业至现在,依然含在新的作品里。所以,不同于媒介语言跟随时代变化,个人的艺术思路、思考逻辑是跟随自己成长的,也是我们审视一件作品优略的坐标。
比如贺彦朝的作品《过去的未来》对《环球科学》及《科学》杂志进行梳理、分析、思考、提炼、编辑以及重新组织,形成一个文献展,回看过去关于未来的思考和认知会对我们当下的时代有什么启发。他的视角主要关注生物、宇宙、人工智能三个方面,可以看到这些话题在40年间关注度以及关注问题的变化,这些话题在今天仍是热点。虽然是一个设计创作,但不失科学的考究,这件作品对于科技研究是有一定文献价值的。作为设计的视觉呈现,作品整理出一册期刊总目录以及一套筒子页的书籍筒子页内侧、外侧以及插页不同层次的内容分别承载着文献展的各部分信息,是整个文献展的记录与再现,即文献的文献。
艺讯网:听刚才的描述,感觉设计学院对时代前沿信息还是比较敏感的,能将这种关注呈现在自己的创作当中。这是不是对教学也带来一些新的影响?
张文超:从我回到设计学院的时候,就明显感受到这种敏感性。这种变化和敏感也对传统学科的认识带来挑战,比如我们现在看到的一些作品,像服务设计是系统性工作生成的一套方法,印刷材料、书籍或视频可能只是呈现的一个形式,这就很难用平面设计或影像去界定它。我们现在新开的一些课程,比如艺术与科技、跨领域创新设计等,就是把我们艺术创作跟现在日新月异的技术手段或工作方法结合在一起,这也体现了设计的敏感性。
同时,这种敏感也更加鼓励学生,关心我做的这个事情在社会中到底能起什么作用,能启发一些什么样的人,能实现怎样的价值。
比如袁倩欣聚焦城市发展带来的流动儿童的教育问题,以城市务工子弟学校的初中生为切入点,提出一个过渡期的教育策略,重新设计课程体验,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重新激活孩子主动设计自己路径的愿望,在学习实践中重建自我身份认知。最终生成一套课程方法论,在孩子、老师、家长和社会之间形成良性互动。
曾志翾的《陨石》围绕“陨石是最庄重的告别”这一概念,杜撰了一段从18世纪开始的陨石历史。他拟定了陨石特有的切割标准与评级方式,并整理在历史不同时期中盛行的首饰形态、符号与工艺,比如雕金、金属绘画、珐琅等。从首饰的形态上还原历史中的模样。其次模拟了陨石在不同年代传播媒介中的形象,如油画、报纸、海报等。这一虚构的历史其实是创作者对钻石价值与象征性的思考,既然钻石能代表爱情,那陨石也就能代表分别。
艺讯网:我觉得这是对设计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以前追求的那种视觉呈现效果和视觉吸引力,可能只是系统工作中的一个基础和最终落脚点。而工作完成过程中是各种学科的交叉,需要调用各方面的知识能量。
张文超:这不只是对设计学科而言,现在各类创新领域都在打破边界,学生更需要具备调用不同学科和知识体系里边的能量来组织自己作品的能力,不再是单一体系中的语言方式,能够调用不同学科的思考逻辑,用不同的方式辅助研究、解决问题。这一点也是我自己在艺术创作中得到的切身体会,对我现在的教学是有一定帮助的,这种帮助是引导他们怎么调动不同的资源,最终成立一套别人没有的工作方法。当然,完全打开边界的教学对教师也是一个比较大的挑战,面对不同知识背景的学生,也是自我学习的一个过程,就像上面说的,要让自己时刻保持敏感,也强制更新自己的知识系统。
李京阳的《进化论的三段假说》是由三组传动装置驱动的交互影像,三段假说都是来自于著名的神秘事件和阴谋论事件,作品分为诞生、发展与毁灭三个部分。假说是围绕这三个部分循环发生的连续影像,通过装置一个循环的运转改变动画的发生,使影像发生与停止在任意一段当中。人们对于虚假信息的丰富猜想,和对于未知事物或荒诞理论的好奇心,使我对进化论产生了创作自己进化阴谋论的想法。在进化论里,我们自己可能并不是第一代人类,而只是正处于循环中的一个阶段。
艺讯网:整体而言,您作为一个十年的观察者,随着信息、技术的更迭,从美院的毕业季展览出发,您看到一些什么新面貌?这对延续已久的设计学科理念是否带来一些影响?站在这个时代,一件怎样的设计作品是一件优秀的作品呢?
张文超:我最大的感触就是,现在学生接触到的信息量跟我们是不一样的,他们所处的媒介环境也不一样,这是这个时代的特征,但从敏感度上来说,这是他们的日常,对我而言,这可能还需要研究一遍,带有一些谨慎,他们则可以无拘无束。但无论这种媒介、技术再怎么新颖,能带来怎样的感知体验,它的高下还是源自于艺术逻辑、思维品质,这才是决定性的。并不是说我们进入一个沉浸媒体时代,之前的创作机制、逻辑和美学都崩溃了。因此我在创作课上不会让学生一上来就接触太复杂的技术,我会让他们多读书,在艺术、思想层面让学生知道近几十年来人类关注的方向议题是什么。在我看来,我们内在审美一直是有继承的,只是新的艺术语言带来一些新的挑战和可能性。比如我们看《头号玩家》这种电影,它的整个世界观设定就是一个虚拟的世界,但说的还是一个黑白、善恶的问题。所以我认为好的作品在技术层面应该是精致纯熟的,语言运用是一个最基本的点,更重要的还要看背后探讨的艺术线索是否具有感染力。
最后,我觉得在美术馆四楼展出的杨玲的《治齿》在个人体验、语言运用和呈现效果方面都是比较贴切的,在现场能看到这是一件很不错的互动装置作品,但并不是为了互动而互动。这件作品是基于自己的经历,她这么年轻但几乎所有牙齿都整过,她对这件事产生了一种恐惧,并通过作品表现出来,这件作品有口腔那么多颗牙,也能模拟口腔的运动,给人一种麻的直观感受。我觉得这种语言运用是比较到位的,这个其实跟画画差不多,你画多还是画少,这中间有一个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