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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斛的执教岁月——刘勃舒访谈

时间: 2019.1.18

访谈时间:2009年2月6日
访谈人:马明宸
访谈地点:刘勃舒先生寓所
背景资料:刘勃舒 著名画家。50年代以后曾与李斛共同执教于中央美术学院。

马:刘先生,您好!北京画院近年一直在做“二十世纪中国美术大家”系列研究、出版及展览活动,在李斛先生诞辰90周年之际,北京画院开展了李斛艺术的专题研究。您与李斛先生共同执教中央美术学院多年,我们想请您谈一谈李斛先生在这段时期的情况。

刘:这个活动很好,很有意义。过去这些人都是一代精英,我们这辈人现在还记得,再下一辈的人就不知道谁叫李斛了。我要讲讲李斛先生怎么教学、怎么改画、怎么对待生活。那时候,李斛是讲师,但实际上在我们的接触过程中,他的为人处事真是个榜样。各个战线都要靠少量的精英带一批随从者,一代一代、一批一批把事业做起来。

50年代的时候,我二十几岁。中央美院学制五年毕业,毕业后我先干了一年,然后当助教,后来就跟李斛先生共同执教,也跟蒋兆和先生。那个年代的老先生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对教育忠诚无话可说,把自己的心得体会全部传授给学生。那时候,教学抓基本练习、抓创作、抓写生,所以李斛先生教基本练习的时间很长,他特别强调画画的基础。那时候,李斛先生跟学生在一起画,面对面地告诉我们怎么处理同一个对象。他改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结构错了、技巧错了,很详细地指点你。李斛先生教授给我们的是怎么改画、怎么观察,养成辩证地看、比较地看,不断地推进、同步推进总体效果,实践过程全部教给我们。他跟学生一起画画,同一个模特,他画四张作品。比如《印度妇女》,当时是在大教室画的,把印度夫人请来,这幅作品到现在看还是最好的,我们现在的水平达不到的。

马:当时是很多人一起画的?

刘:很多人一起画的。他对大家讲要研究模特,艺术是要理解人、观察人、感受人。他特别强调感受,感受什么?我们说五官形象感受、外观感受,你感觉他像什么?感受是个什么观念?老鹰像个什么?像个穿西服的肩膀,这就是形象,这样讲,学生就清楚了。

马:后来您和李斛先生是否又一起到农村劳动,体验生活?

刘:下乡的时候,我跟李斛先生一块去体验生活。作为一个艺术家,观察要从细节来观察。在太行山的时候,晚上在油灯下整理画,拿毛笔把白天画的速写变成一张张生活小景,整理过程中就要求把它们变成一个独立的构图。

马:当时你们带学生下乡?

刘:一、二、三年级我们都带,开始是在郊区写生,稍微高一点的年级是在其他地方。那时候,所有的老师都要下去深入生活。

马:您那时候是美院最年轻的老师吧?

刘:我进学校的时候年纪就小。当时中央美术学院成立了人物科、山水科、花鸟科。一般下放体验生活的是人物科,我们跟李斛先生一起下去深入生活,一起劳动的。李斛先生很会启发人,大家深入体会,有感受。跟生活结合,跟创作结合,跟基本练习结合,当然那个时期另外一些作品也有,但是我觉得这个不在于老师,老师这么做,他解释了新的观念,挺好。当然我学习得还不够,那个时候还太小。关于教学,实际上在“文革”期间,六七十年代开始,中国画造型的问题就有争议,中国的造型法则,实际上李先生在这方面下了很大功夫,他本身的风格就是以线为主,所以徐先生说他是中国的安格尔,他画画表现墨色、表现对象用线条很好,有素描、有色彩、有感觉,他是在协调这些东西,在做探索。我讲个例子,当时他有一本相册,安格尔、列宾、吴作人、钱绍武等人的素描头像都收录进去,让大家来看。很多学生看到康鲍夫、徐悲鸿、吴作人先生的素描都看得懂,有的看不懂,李斛先生向大家解释说看不懂是个阶段,以后会看懂的。其实素描就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李斛先生教学期间,我从来没看见过他发脾气,只有一次,也许他受的压抑比较大,这是当时我们体制上关心不够,他的胃不太好,做过胃切除手术,下乡的时候又是困难时期,当时讲究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在这种情况下,就他一个老师教学,搞业务出作品是天职,认真画画、认真备课,画出好作品来,所以我觉得我协助他工作是我的荣幸。

马:那个时候下乡要求多长时间?

刘:每年都有一个学期带学生下乡去实习,深入生活写生,这种条件下培养出来的人很有爱心,对待工作兢兢业业,不会提出额外的要求。

马:那时候,像叶浅予、蒋兆和等先生也下去了吗?

刘:也下去了,叶先生那时候也带我们。美院过去的国画系很大,包括李可染、叶浅予、蒋兆和、李斛,人物科里就包括叶浅予、蒋兆和、李斛这三个台柱子,实际上李斛是主要的台柱子。

马:那时候的画家们一边参加劳动,一边还得画画?

刘:参加劳动是一种体验,画画是绝对的。这对艺术家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反正你都经历了,受不受影响是你的思想问题,你思想好就可以不受影响。这个时期的李斛先生很痛苦、很忧郁、很深沉,受到一些迫害、受到一些曲折、受到一些不理解,当时关怀他的人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