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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造型史的角度诠释现当代中国水墨人物画

时间: 2007.10.9

 由具象水墨人物画所引发的相关问题的思索

引言:

具象水墨人物画从其产生、发展到现在已有百年的历史,作为当代中国众多绘画样式中的一种,它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和广阔的发展空间。这不仅体现在其相对严谨的造型基础上,能够真诚而生动地表现现实生活、现实人物,还体现在其所具有的强烈的个性化语言上,避免了传统写意人物所带来的『千人一面』的程式化窘境,为当代水墨人物画发展开辟了新的领域和新的发展空间。

但是就目前具象水墨人物画所取得的成就而言,大家对它还缺乏系统而全面的认识,以至于对其失去了应有的公允判断,使得这一传统兼具创新样式的新水墨人物画并没有在中国如预期所料的名正言顺起来。究其原因,主要一点就是:用传统写意人物画的理论体系来评析当代具象水墨人物画,这就造成了当代具象水墨人物画『无笔墨』的片面性释读,使具象水墨人物画的发展遇到了『理论』上的障碍。众所周知,笔墨是中国画的灵魂和『中性』所在。一幅画一旦失去了笔墨,也就无法称之为『国画』;而具象水墨人物画被扣上『无笔墨』的帽子,可见其发展的路途有多坎坷。

在我看来,笔墨就其自身而言,应包含两方面的含义:一个是技术含量,对毛笔、墨韵及纸质性能的熟练掌控,如果不能熟练使用毛笔、熟悉毛笔的各种笔性,任何种类的图式或造型意图都不能很好地呈现出来;另一个是笔墨的审美意义,传递中国情结似的传统文化意义上的审美,内含有审美的意义、价值和高度。具象水墨人物画的前提便是注重笔墨,只不过这种笔墨已脱离了传统意义上的直接挥洒、抒发,而是借助一种形态附着在一种新的实验和新的造型方式上,即形的不同产生了新的笔墨,造型的样式决定了笔墨的形态。有什么样的造型便产生什么样的笔感、墨性。具象水墨人物画正是在正确理解、把握传统笔墨语言的基础上谈及造型,只不过它并没有像传统写意文人画那样直接以感性的形态显现出来,但我们并不能因此而认为它没有笔墨。如同书法中的楷书与行书,两者相比,难道前者就没有笔墨质量吗?当然不是。可见,真正的笔墨生根于作者自己的内心世界,它是画家隐性的内在精神支柱。

『笔墨当随时代』,形有新旧,笔墨没有新旧,时代的分量以造型形态来体现,造型与笔墨的优化组合植根于传统自身的更迭进化系统。所以传统中国画的笔墨概念随时代发展也应有其新的内涵与外延。当代理论评价体系的建构仅仅基于古代画论,特别是宋元明清以来的文人写意画论,便缺乏具备当代性的价值指向。艺术在发展,我们的观念也应在传统的基础上加以更新。

具象水墨人物画发展到现在,仅百余年的历史。与传统写意人物画比较而言,仅是历史洪流中很短暂的一瞬间,但是在这一百年的历史中,其所取得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我们应加以正确地认识。而这一前提,便是从新的视觉角度——人物画造型的基础上重新解读。

一 中国绘画史是笔墨史与造型史的合二为一

当代中国画坛争奇斗艳、百花齐放。画家多、展览多、观念多、艺术风格多,但无论是何种样式,何种风格——写实也罢、变形也罢;抽象也好、表现也好;或人物、或水墨静物,抑或一幅传统山水、花鸟作品,绘画作为一门造型的艺术,都离不开对物象『形』的研究与表达。

因此,不论是追求『形神兼备』的艺术效果,还是体现『似与不似』的美学理念,都内含有一个『形』(造型)的问题。只不过,这里的『形』由创作者¾以学理性的『造型』研究,再¾过创作者主观意念和审美情感的需要,以客体存在为媒介而转述出来,作品表现形式或具体、或简约、或写真、或写意。其中的『形』,『准』与『不准』都是艺术处理的结果,只要是好的作品,我们都能在浩瀚的传统艺术造型史中找到它的遗传基因。 在以水墨为表现手段的水墨造型形态中,不同的造型都有与之相应的笔墨语言方式,不同的时代,艺术家不同的笔墨个性追求都会通过各自独到的造型形式呈现出来。这个『形』从传承(或创新、或变异)而来,并在某一时态下与相适应的笔墨方式共同作用着。因此,没有形的依托作为中国画灵魂的笔墨是无从谈起的。

人类文明史无不以图像的方式为开篇铺展而来,中华文明也不例外。以中国文字为例,汉字是世界上仅存而且连续不绝的象形文字,与造字有关的古代传说中就有『颉首有四目通于神明,仰观奎星圜曲之势,俯察龟文鸟迹之象,博采众美,合而为字』之说,这是先民对自然万物不断观察、体悟、模仿、创意的结晶,是『造型』的人文杰作。同样,评判中国绘画史,不全是笔墨史,但却是一部完整的造型史。作为这个历史的一部分,造型的问题自然也会继续展开。我国绘画远在先秦就已产生,关于绘画,《左传》有『使民知神奸』论,韩非子有画『犬马难』、『鬼魅最易』之说,魏晋顾恺之的『以形写神』论,宗炳的『山水以形媚道』命题以及当代的『似与不似』,从中都可以看出古今画论不乏对形的探讨,尽管从先秦到现当代,形在画中的形式意义发生了变化,但它在画学的形式生态意义并没有移位。从唐宋人物画繁荣鼎盛到元明文人画兴盛,再到新时期现实性人物创作,由『写形』到『写神』,从『写逸趣』到『写实』,不难读出时代对于画『形』的历史观。

事物的运动变化总是向前并周而复始的。上一个周期的终点往往是下一个发展周期的始点。以此来看,艺术史中一种重形重再现的艺术形式达到相当的成熟之后(唐宋时期),另一种重意重主观的理念就会出现(元明时期),而二十世纪前半叶中国画变革的前奏却是象征精英文化的文人画进入到清代市井文化和民间文人文化环境又有了新的不适,新问题就在于:既要保持文人的审美情趣,又要使绘画适应市场需求而不致沦入衰败。仅以文人笔墨方式无法应对现实文化的需求。清中期的方薰在其《山静居论画》中痛切时弊地提出:『古人作画,不尚形似,乃形不足,而务肖其神明也。』也就是说,形不准是古人没技术或技术能力达不到所致,于是转而求其神。换言之,有能力而不去求形似是有悖于自然物理的,违背了画学规律。方薰反对『随手涂抹便夸士家气象』的做法,强调绘画本身的造型技巧规律。似乎方薰的这些结论若是出现在南朝的《古画品论》中也不为过——早于方薰一千五百年前的人物画家谢赫在这本首部论及中国画创作方法的书中视顾恺之为第三品第二人,这是一个不算高的品级,显然,『写形』的价值观是其判别第次的标准。历史上这样的造型之辩时有时现,不需要人为地发生,历史也不会怪及后人的这种老调重谈。

『不求形似』既无新意,远离世间的造型陈腐之象相对新文化的到来又显得不合时宜。有了新文化运动的铺垫,艺术家对艺术与生活界限的怀疑,通过对现实表现的欲求标示出来。人物画真正意义上的成熟表现是源于欧洲素描造型训练体系的引进,由此人们对造型的理解日渐加深,并由最初的形似上升为形准——使人体比例结构科学而严谨。这种具有现代意义的具象人物画样式丰富了人物画¬造型概念,成熟了人物画造型语言,带来了中国近现代水墨人物画的全新局面,并形成了对当代水墨人物画教学有深远影响的徐蒋体系。传统与现实并重的徐蒋体系实属是历史的担当,是历史的必然选择。

二 对造型的深入解读使人物画表现更加个性化与多样化

事物的发展总是随着一个问题的解决,又会出现新的问题。徐蒋体系的发展,最初是带着问题——传统文人写意画不适应表现现实生活形象的需要而开始并付诸实践的。之所以称为体系,是由于这种较为写实的绘画方式进入学院并成为学院教育的系统部分。大到艺术观念与思想,小到造型技术与训练方法以及与之相匹配的笔墨技能训练,从写生到创作题材的选择等等都越来越系统化,并通过『学院教育』的模式一级一级地推广开来。

与传统系统相比,显然这是一个新得不能再新的系统。新造型基础的学习是系统训练最为核心的内容,选择何种素描方式为水墨人物专业打基础,或许历史现实并没有给这个新体系留有选择的余地。很不幸的是契斯恰科夫全因素素描体系主导了人物画的造型,实际上是主导了体系的一切。从光影开始、从石膏开始、从空间开始,成为了一个虽极具历史价值但又是一个『错误』的开始。

『错误』有时会让人看不清楚,当事者迷不足为奇。事过境迁,过来的人仍旧满脑子糊涂账才是最可怕的。时至今日,人物画家害怕与排斥素描造型,认为素描只是学院学习的一部分,进而在学院、课堂之外从不去阅读与造型相关的信息,更不用说提升造型能力,以致把人物的『准确』和『比例』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没了造型的激情,缺少了造型的快感,也丢失了造型的修养,一些人简单认定素描就是西方的代名词等等,这些都是契氏体系在水墨人物画系统的后遗症。全因素素描那种以显影似的方法模拟自然的方式,不仅挫伤了一代人的造型情感,也完全摧毁了他们主观表现客体存在的传统基本心理需求。素描过后,毛笔成了累赘,笔墨变成了画形最大的障碍,传统也只剩下高谈阔论。

夸张一点讲,人物画的问题仍然是现当代中国画的焦点问题,问题的一端是造型,另一端是笔墨。这两个看似独立的问题合起来放在具象人物画中就是一个随时都可放大的问题,恐怕不是一两代人所能解决的。以浙派为代表的老一辈艺术家以花鸟画大写意技艺智慧地消解了全因素素描造型训练的负面影响,使人物画创作有了更多的笔墨神采,在一定时期内平衡了造型与笔墨的紧张关系。但这一时期人物画在『把脸洗洗干净』的同时,也给后人留下了简约有余而无力深入、概念标准化等问题,尽管这里面有历史、社会、政治规范性因素在其中。在新时期开始的二十年里,人物画的造型艺术观念仍停留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之前的成果之中,普遍缺乏对水墨造型的画理研究。在相当长时间里对笔墨的研讨大于对造型的关注,具象水墨人物创作整体一直没有真正进入到造型的艺术规范和艺术表现的自律之中。

可喜的是近十年以来,从已有的笔墨表现来看,人物画摆脱了旧有的喜笑颜开似的概念化倾向,从多角度、多层面更加有个性、有思想地去深刻体现人及人类精神世界,具象水墨人物创作有了更多的样式形态,也呈现出更大的发展空间。个性造型与个性笔墨得到了协同性发展,这类水墨人物画¬的艺术体征表明造型的多样性让水墨这一传统绘画艺术有了更多的笔墨精彩。今天无论是从艺术家心理感受还是从作品的技艺层面来看,发生在具象人物画中的笔墨显得实用而有效了,笔墨与造型已密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