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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恩•斯库利与王璜生对话

时间: 2015.3.6

WH=王璜生
SS=肖恩•斯库利(Sean Scully)

WH:斯库利先生,很早以前我对您的作品便很感兴趣。作为一个抽象艺术家,我觉得您的作品很有内在的力量,画面具有很强的结构感,一层层的色彩和充满运动感的笔触,有一种力量从画面的内部发射出来,同时也体现着物质世界、自然世界本身存在的内在结构和力量;您的摄影作品,例如阿伦岛上的石头墙那组照片,让我们加深了对您绘画作品画面力量结构和内在关系的解读。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到中国的传统艺术及文化,同样对自然和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高度关注,所谓“天人合一”即是从自然世界中获得生命的平衡。您作品的力量在很大程度上也是源于自然,并通过色彩、结构、笔触和过程予以表达。

肖恩,您是否对中国传统艺术,或任何种类的中国传统文化感兴趣,并有较多的接触?

SS:当然,我和很多人一样,曾经远远地看过中国文化。我认为这是一种既优雅又实在的文化,而它优雅中显出的实在是最令我感兴趣的。通过25年中国功夫的练习,我了解到另一个概念,那就是只要准备好了,看准了就集中精神地出手,不能三心二意,犹犹豫豫、断断续续地做事情。我想去做一件事,就代表着我准备好了,如果没有准备好,我就不会去做。

WH:得知您学习过武术,我感到很意外也很高兴。从观看您大量的作品,我得出印象,您是一个喜欢让自己拥有决断力的人,并努力获得这种力量。我看过您工作中的录像,您在其中看起来确实行动很坚决。每个笔触,每块色彩,每个涂层,出手都非常肯定坚决。

SS:我摄影作品中拍的石头墙也是注重表现这样的一种精神。这些墙在爱尔兰,并且都是用“不寻常”的方法建造的。当筑墙工人添上一块石头,他们会敲这块石头然后听发出的声音。这声音会告诉他们石头放的位置正确与否。他们不是对着石头看来看去,而是直接敲一下,只要声音对那么石头的位置就是对的。我非常喜欢这种拥有敏锐直觉的感觉,它使得感官超越了工具。

WH:这让我自然地想起您在画中运用结构的方式。您刚才提到的,这些筑墙工人利用听觉来做判断,让我立刻想到了您作品中运用结构的方式,无论是颜色的结构还是画面的结构,都体现着直觉的敏感。

SS:我认为所有的人类都有一种感性的直觉审美,因此我喜欢非常简单的形状、事物和结构,所以我拍摄的往往是简朴的房子和简朴的砖石。我认为这些事物有着最为动人的结构,因为它们虽破旧却又显得很崇高。我在画中也运用这样的元素,因为我想运用普通的、大家都了解、都能感知的东西。

WH:确实,我想这直接和你的认同取向有关,是崇高还是平凡,平凡中的崇高,就像您一篇文章的标题说过的。您对处于自然状态、简单、谦逊的事物有着严肃的关注,并能发现其中蕴含的内在力量。我觉得您有一种极为深入的反思,而这正是灵感的一大来源。我觉得这与中国文化很有共通性。

我们刚才谈到了武术——中国功夫。中国功夫还有另一种形式叫“太极拳”,“太极拳”正是用轻柔的动作传达力量、以柔克刚,以此找到内在的力量所在。传统的中国水墨画也往往是在追寻和表达这样的一种力量,正如他用柔软纤弱的毛笔来表现自然的伟岸和力量。

SS:是的,我完全理解。这不仅是一个关于事物外观的问题,而是关于事物的外观当中蕴含着什么。我很喜欢你描述的中国画的感觉:它的样子看起来很谦逊,但是实则非常有力量。我试图创造出非常简单的事物但同时赋予其深切的情感,并且我认为对我而言这样才能创作出最有深度、最动人的作品。

但我还想提到的一点是,我的画很受小孩子的欢迎。在学校有很多很多班级里面的小孩子会模仿我的作品,因为我的作品简单易懂。在某种意义上我的画都是有“错误”的,而孩子们知道怎样改正这些错误。

WH:今年底您将在中国举办大型的作品回顾展,并在几个重要城市及美术馆巡回展出,我们非常期待。那么,我想先了解,这次展览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SS:对我来讲特别之处在于,这次是在一个仍然充满活力的文化中进行展览的,我对此感到很兴奋。在一个已经疲态倍显的文化结构中进行展览有时让人也很疲劳。艺术的能量总是来自于——像英语中说的——“意想不到之处”。你总是猜不到你会从哪里得到能量,并且我认为开头是艺术品的关键,因此我对于和中国的互动感到非常、非常兴奋。

肖恩,我想请问您能不能谈一下王璜生一开始提出的一个话题,也就是自然对您作品的重要性?

SS:我想我运用的其实主要是极简派艺术的朴素感和城市构成的方式,这是一种基本的结构,我们在电脑上也能看到这种结构。我的作品主要由这种画面构成,但我也从自然中获取灵感。我把自然的色彩、活力和外表融入作品,所以可以说我的画是高度抽象的风景画。

WH:您是否能谈一下您是通过怎样的方法和过程从自然中获取能量呢?

SS:我想是通过我的态度和我与世界联结的方式,这是很直接的。我是一个极度敏感、跟随身体直觉而感性的人,并且有一种坚持不懈的精神。所以我基本上是将这种联结和精神结合起来。当然,我一年中有一部分时间是住在德国的大自然。我住在森林里。我与森林的联结很强烈。所以这种感觉必然会进入作品。

WH:很有趣。您曾提到您受罗斯科、蒙德里安和马蒂斯等的影响很深。我想问的是这三位艺术家是以何种不同的方面影响您的?

SS:蒙德里安从画自然和风车,到创作几乎是无生命的抽象画,这一转变对我而言很有趣。罗斯科当然是一个神秘主义者,他曾是那个年代的优秀画家,但我发现他作品中的画法总是很被动,这一点使他生命最后出现了问题。我的论文写的正是马蒂斯,因为他对我而言很有趣。一方面他是保守的,另一方面又是激进的。我想补充的是,马奈对我而言也很有意思,因为马奈一脚跨在过去,一脚跨在未来。在他那个时代里显得比其他画家更保守,但现在却成了大家的最爱。所以,他画着看似过时的画作,实则却是带着十九世纪前进。我认为这非常吸引人。

WH:这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这种距离感和独立性使一个艺术家能站立于他们的时代,并对未来产生影响。

SS:是的,在当代世界既保持开放又能自足,这是一种复杂的组合。我朋友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觉得我能够理解,这句话对我影响十分深:“一个中国师父说,你要让成功的想法远离你,它们才会再回来”。

这对我自己的教学影响很深。我以前一次又一次地和学生说,“你们想做花还是蜜蜂?如果你想做蜜蜂那你不该画画,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得做一朵花。花不能到处飞,但它们本身就吸引人,它们让别人产生向往。”这种自信是一个神秘的事物,它复杂而难以说明,但它是来自一个人的力量和他对世界的爱。我对世界有着深厚的爱。我想这是最关键的。

对话人简介:

王璜生

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馆长,曾担任广东美术馆馆长。他曾在国内外策划众多展览,并在艺术和摄影领域,著作丰富。他本人也是一位艺术家,他的作品被伦敦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等众多艺术机构收藏。

肖恩•斯库利( Sean Scully)

1945年出生于爱尔兰都柏林,1975年移民美国;现在创作和生活于美国纽约、西班牙巴塞罗那和德国慕尼黑。肖恩曾就读于克罗伊登艺术学院与纽卡斯尔大学,1973年获哈佛大学研究生奖学金,1983年获古根汉姆奖金;2003年荣获波士顿麻省理工大学和都柏林爱尔兰国立大学的荣誉学位。肖恩•斯库利于1989年和1993年两次获得英国“特纳奖”提名。

肖恩•斯库利曾在超过150家世界顶级博物馆和艺术机构展览并被永久收藏作品,包括纽约大都会博物馆、伦敦泰特美术馆、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德国路德维希博物馆、伦敦维多利亚阿尔伯特博物馆、苏格兰国家博物馆、瑞士伯尔尼美术馆、马德里索菲亚博物馆、纽约古根汉姆博物馆、澳大利亚国家美术馆、英国文化协会、日本名古屋市立美术馆、 华盛顿史密斯美术馆、洛杉矶艺术博物馆等等。美国费城美术馆设有永久的肖恩•斯库利馆,西班牙巴塞罗纳的肖恩•斯库利美术馆亦在建中。

斯库利现任普林斯顿大学客座艺术教授、慕尼黑造型艺术学院教授;并在纽约切尔西艺术设计学院、伦敦金匠艺术设计学院、纽约帕森学院任教。

作为在世的最重要的抽象画家和国际艺术大师,肖恩•斯库利被著名哲学家和艺术评论家阿瑟•丹托评论为“属于我们这个时代最重要的油画大师之一”,亦被《金融时报》评论为“与历史上那些用绘画赋予人类愉悦感、探索人性重要价值的艺术大师并驾齐驱。”

(本文收录在“随心而行:肖恩•斯库利艺术展,1964-2014伦敦|纽约”展览画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