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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沙娜:“敦煌之花”与美术教育

时间: 2014.11.2

简介:
1931年出生,艺术设计教育家和艺术设计家,浙江杭州人。 1945年至1948年,常沙娜在甘肃敦煌随父亲—著名画家常书鸿临摹敦煌历代壁画,学习传统文化艺术及绘画,并与父亲合办”父女画展”,展出父女俩在敦煌莫高窟临摹的作品。1948年赴美国波士顿美术博物院美术学院攻读绘画,1951年初回国,先后在清华大学营建系、中央美术学院实用美术系、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染织美术设计系任教,教授图案基础、传统图案临摹、花卉写生、专业艺术设计等课程。1982年出任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副院长,1983年至1998年任院长,院学术委员会主任。当选中国共产党第十二次、十三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第七、八、九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第九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委员;第八、九届人大、教科文卫委员会委员、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会长、中国国际文化交流中心理事、欧美同学会副会长及留美分会副会长、首都第一届女教授联谊会会长。

作为国内外知名的敦煌艺术和工艺美术设计研究专家,常沙娜曾先后参加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团徽、人民大会堂外立面的建筑装饰和宴会厅的建筑装饰图案设计,以及民族文化宫、首都剧场、首都机场、燕京饭店、中国记者协会、中国大饭店等国家重点建筑工程的建筑装饰设计和壁画创作。1997年,主持并参加设计中央人民政府赠送香港特区的大型礼品雕塑《永远盛开的紫荆花》。

代表论著有《敦煌历代服饰图案》及合编的《敦煌藻井图案》、《敦煌壁画集》、主编《常书鸿、吕斯白画集》、中国现代美术全集《织绣印染集》及《常沙娜花卉集》、《中国当代织染刺绣服饰全集》等著作。

一、常沙娜的早期艺术教育经历

常沙娜说:“我的名字不只是一个称谓,它还是一种隐喻和暗示,甚至会潜移默化地影响我们一生。”

常沙娜于1931年出生于法国里昂。“沙娜”是法文Saone的音译,而La Saone (索纳)是法国城市里昂的一条河流。这原本是为纪念我的出生地、纪念父母的一段经历而取的名。1937年夏天,常沙娜跟随父亲回国,全家随着北平艺专,走走停停地迁徙,最后又迁到了四川重庆,当时的“陪都”,战争期间国民党政府的临时所在地。他们在凤凰山顶的一幢房子里安家,与其同住一起的还有常沙娜父亲留法时的老同学—王临乙、王合内夫妇,吕斯百、马光璇夫妇和秦宣夫、李家珍夫妇。

常沙娜的花样年华在敦煌石窟中度过。敦煌艺术情结自少女时代起贯穿常沙娜的一生。她是敦煌石窟中绽放的一朵常开的花。

1942年,在时任监察院长的于右任先生建议下,重庆国民政府指令教育部成立“国立敦煌艺术研究院”。于是12岁时,举家从重庆搬到敦煌。当时常沙娜和擅长画工笔仕女的邵芳进洞临摹壁画,邵也是她的工笔重彩老师。至今,常沙娜还留有一幅与邵芳合作完成的172窟盛唐壁画《西方净土变》的大幅临摹作品,用的是张大千的线描稿子。父亲常书鸿还安排董希文(油画《开国大典》作者)辅导常沙娜学习西方美术史,苏莹辉(台北故宫博物院研究员)辅导中国美术史。

父亲要求常沙娜将北魏、西魏、隋、唐、五代、宋、元各代表石窟的重点壁画全面临摹一遍,并在临摹中了解壁画的历史背景,准确把握历代壁画的时代风格。他结合一幅幅作品向其介绍历史,讲解各个历史时期的画风演变。据其回忆:“我每天兴致勃勃地登着蜈蚣梯,爬进洞窟临摹壁画。早晨的阳光直射进来,照亮满墙色彩斑斓的画面,彩塑的佛陀、菩萨慈眉善目地陪伴着我,我头顶上是节奏鲜明的平棋、藻井图案,围绕身边的是神奇的佛传本生故事、西方净土变画面,‘那建于五代时期的窟檐斗拱上鲜艳的梁柱花纹,那隋代窟顶的联珠飞马图案,那顾恺之春蚕吐丝般的人物衣纹勾勒,那吴道子般舞带当风的盛唐飞天,那金碧辉煌的李思训般的用色……’满目佛像庄严,莲花圣洁,飞天飘逸,我如醉如痴地沉浸其中,画得投入极了,兴致上来,就放开嗓子歌唱:‘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随着太阳转移,洞里的光线越来越暗,而我意犹未尽,难以住笔。”在大漠荒烟中,常沙娜修行着自己艺术人生第一阶段没有学历的学业。

17岁时,常沙娜到波士顿美术博物馆附属美术学校(Bosten Museum of Fine Arts School)留学。临行时,她随身携带了自己临摹的一百幅敦煌壁画。学校安排的课程有素描课、人体解剖课、美术史课、透视课、色彩课、绘画课、设计课等等,她曾在敦煌画过素描和速写,但是从未画过人体和石膏像,在这里有了初次尝试。最让她感兴趣的是美术史课,课堂上的所听所学马上就可以在藏品丰富的波士顿美术博物馆里得到印证:欧洲的、亚洲的、非洲的、美洲的各个时期的艺术品,包括敦煌的珍贵文物都有,且是实物。常沙娜说:“学习使我的视野豁然开朗了,看到敦煌以外还有希腊、罗马,还有埃及、两河流域等等,了解了各种文化之间的联系,也了解到敦煌佛教艺术与西域丝绸之路文化的渊源。美术学校附属于博物馆真是好,这样的学习使我受益一辈子。”

二、常沙娜的敦煌艺术精神及艺术成就

常沙娜说:“我的‘源’就是流淌在我身上的敦煌艺术文脉。”

敦煌艺术、花卉写生、装饰艺术设计、艺术设计教育,她一辈子就干了这四件事,至今还有着割舍不断的情结。她爱敦煌,每次到敦煌都感觉是回家省亲;她爱花,视其为“大自然的宠儿”、“生命和美的象征”、“大自然赐予人类最珍贵的礼物”。她宛如一朵“敦煌之花”,装点在民族艺术的大花园里,吐纳着属于自己的芬芳。

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常沙娜说:“回顾我这辈子做出的成果,图案教学也好,设计也好,包括20世纪50年代人民大会堂的设计,和敦煌艺术的基本精神是分不开的。”6年的敦煌生活,常沙娜沉浸在美妙绝伦的传统艺术世界里,虔诚地学习、临摹。

1951年初,她的才华得到梁思成、林徽因夫妇的首肯,把她调到清华大学营建系,协助筹建工艺美术教研组。林徽因特别授意和指导她发挥特长,把敦煌的装饰图案运用于现实生活所需的工艺美术品中。1951年8月13日,《光明日报》第2版刊登了清华大学营建系的《景泰蓝新图样设计工作一年总结》。其中展示了常沙娜设计的作品,包括景泰蓝台灯、圆盘和烧瓷。

新的机会不期而至。1952年,北京要召开新中国的首次国际会议,即亚洲太平洋区域和平会议。组织者希望有一批会议纪念品,任务交给了林徽因,顺而落到了常沙娜和同伴们的肩上。他们一起设计了具有敦煌图案风格的真丝头巾,其间穿插了和平鸽的图案,还有仿明清绦子花边和刺绣的背心,以及景泰蓝的首饰盒等。富有民族风情又兼顾时代气息的这批纪念品给了参会代表一个惊喜。常沙娜记得前苏联芭蕾舞蹈家乌兰诺娃赞誉道:“这是代表着新中国的新礼物,真是美极了。”

更大的机遇出现在1958年,向建国10周年献礼的“十大建筑”工程开始上马。常沙娜被分配到人民大会堂设计组,负责宴会厅的天顶花饰、彩画和门楣的装饰设计,还有外墙的琉璃花板及须弥座的石雕花饰。常沙娜再度亮出自己手里拿着的敦煌这张“王牌”。参照敦煌唐代图案的风格,赋予自己的设计以富丽的唐草风韵,并结合时代的需求予以创新。10个月的付出终于迎来了庆功的日子。1959年国庆前夕,人民大会堂如期完工。就在宴会厅,周总理设席款待大家,特地提议为天顶上美丽的图案干杯,它的设计者就是常沙娜,时年28岁。

敦煌艺术成了她设计灵感的储备库,要用的时候就来取一点,再结合实际情况进行创造性努力,赢得掌声无数。她参与了北京展览馆、首都剧场、民族文化宫、首都国际机场等地标建筑的装饰艺术设计,还主持设计了中央人民政府赠送香港特区政府的“紫荆花”纪念雕塑。直到2006年,人民大会堂接待厅的东侧休息厅重新装修,她为半圆形的休息厅天顶进行彩画纹饰设计,参照的是敦煌盛唐444窟背光图案的装饰效果。

她还编有《敦煌藻井图案》、《敦煌壁画集》、《敦煌历代服饰图案》、《中国敦煌历代装饰图案》等著述。

更为神奇的是,在诺贝尔物理奖获得者李政道的盛邀下,她让传统的敦煌艺术与尖端科学来了一次精彩的“联姻”。李政道始终致力于联接科学和艺术,“他特别懂得启发人,逐渐改变了我以往对科学的某些偏见。他一启发,我就来劲了。”常沙娜以敦煌艺术行天下,对于李政道来说,这是正中下怀。

1986年10月,李政道在京建立中国高等科学技术中心,经常组织国际会议。1990年5月和10月,在京举行的会议以“高能物理”为主题。依照李政道的提示,常沙娜即刻联想到了汉代和敦煌北魏时期壁画中所表现出的哪吒叱咤风云、翻腾旋转的雷云气势。她的设计思路,与“高能物理”的主题相契合,而且显得“很中国”。她的创作成了两次会议的招贴画。

1993年5月,中国高等科学技术中心主办了费米尺度的粒子物理国际学术研讨会,中外科学家就北京正负电子对撞机的实验成果展开交流。常沙娜再度受邀创作主题画。经李政道关于“轻子峰”的尺度表和物理学大师费米的介绍,她当即联想到敦煌早期壁画中装饰性极强的多彩山峦。常沙娜再度“轻松”接招。

双方的合作不断深入。1997年,中国高等科学技术中心主办了物质探索国际学术研讨会,就当时世界上探索物质结构的理论问题和主要工具加速器的进展进行了研讨,如自旋物理、格点量子色动力学等。在交流时,李政道吟诵了杜甫的诗句:“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名绊此身。”他告诉常沙娜,找不到比“细”和“推”更恰当的字眼来刻画对物理的探索了。他还以意大利画家米开朗琪罗为梵蒂冈西斯廷教堂绘制的《创世纪》壁画为例,提到其中描绘的上帝以手指向亚当来创造人类的细节,并解释道:“人类是通过细推物理的手创造的,应该以手来表现创物的气势。”这让常沙娜茅塞顿开,敦煌壁画中独特的优美手势在她的脑海里浮现,“让双手拥有非凡的力度,左右着物质和宇宙的形成,勾画出人类创造世界宏伟气势的‘创天’画面。”李政道赞赏这幅画“气势宏雅,寓意深刻”,“画面若虚若实,极为精彩,与西方的画形成强烈的对比,是一幅杰出的作品”。常沙娜也对这位物理学家报以“敦煌式”的尊重:“他就似敦煌的飞天,翱翔于没有时间和空间界限的智慧与勇气的宇宙间,不断地迈向造福人类的新境界。”

对民族传统艺术的推崇,让他们打通了科学和艺术之间的壁垒。常沙娜通过自己的创造,让敦煌艺术步入世界高端科学的殿堂,焕发出动人而恒远的生命力。

三、常沙娜的美术教育思想

“我从小就喜欢大自然,喜欢蝴蝶,顺口就说出来了。”常沙娜至今觉得这是个基本的道理。对大自然的爱意,融进了她的日常教学里。

学艺术,到底要学什么?常沙娜开出的“方子”很简单:学传统,学大自然。她让学生分析各种蝴蝶的色彩关系和比例,并对典型蝴蝶进行临摹或写生。在她看来,大自然本身的色彩是协调的,如漂亮的花卉、蝴蝶、鸳鸯,其色彩是大自然造化而成的,有的是出于生态平衡保护自己的需要,有的是出于繁衍的需要,它们一同构成了大自然绚丽多彩的和谐。

1980年8月21日,76岁的常书鸿在给她的一封信笺上写道:“沙娜,不要忘记你是‘敦煌人’,……到了应该把敦煌的东西渗透一下的时候了。”传统的东西不能丢,这成了她内心的艺术底线。她曾经要求学生在向大自然学习之外,还要在传统色彩的临摹和运用上下大力气,并且把他们的视线再度引向敦煌。“敦煌的色彩每个时代都有它的特点,简要概括起来,北魏以土红为主色调;到了隋代则以土红和石青、石绿,加上白色的线和点的点缀,层次增加了;到了唐代加上各色退晕的手法和朱红、曙红的运用更加富丽了,加之有金有银……”她期待学生能通过临摹感受到传统色彩的微妙关系,再在具体的设计中加以创新运用。

现在的常沙娜还在固执地为敦煌艺术忙碌着。

有人说她太保守了,常沙娜毫不客气地予以反击:“艺术不能赶时髦,要立足自我,立足自己的文化。只有这样,才能根深叶茂。我从里到外都‘洋’过,我知道选择什么。当我面对‘洋’的东西时,我非常冷静。艺术不必今天染一撮黄毛,明天染一撮红毛,黑色是我们的本色。当我们的艺术拥有自己的颜色时,我们就真正成熟了。”


作者:郑丽君